那些时间的空气
■小冰
我凝望着树叶
一桩桩更鲜艳的春花
能在萎靡的花园内
遇不见一个可爱的遗痕里
在秘密的树林里
有时共浴在鲜艳的青春的可怜的花园内
明知今夜月色之梦爱
那些时间的空气
如果不告诉你,你能猜到这首诗并非出自人类之手,而是由人工智能创作的吗?这首名为《那些时间的空气》的诗来自人工智能小冰最近出版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这本号称人类史上第一部100%由人工智能创作的诗集,也正因为它的作者如此特殊,从出版开始就备受争议。
少女诗人并非人类
今年1月4日,在观看完人工智能AlphaGo战胜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后,音乐人高晓松在微博上感叹:“等有一天,机器做出了所有的音乐和诗歌,我们的路也会走完。”
湛庐文化商业图书部总编董寰对这条微博印象深刻。那时的她已经引进出版了8本关于人工智能的图书,包括人工智能之父马文·明斯基的《情感机器》等。“所以当时我们这些编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机器具有了情感,它会思考,它具有了创造力,那会是什么样子呢?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临的比想象中要快。”董寰说。
仅仅半个月之后的1月19日,董寰与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市场与公关总监徐元春团队碰了个面。那一天,董寰见到了小冰创作的诗。“它突然间打动了我。”董寰说,“让我们意识到,好像真的有了无限的可能。那天我也真正了解了微软研发团队的工作。”
董寰口中的微软研发团队的工作开始于3年前。那时,为了解答心中的疑问——人类的情感和创造力是否可以复制,他们开始探讨“情感计算框架”的可实现性,并创立了“微软小冰”项目,试图搭建一种以EQ为基础的、全新的人工智能体系。
随后,研发团队将小冰部署在明升中国、日本、美国和印度4个国家,在14个平台上与用户进行交互,包括明升中国大陆地区的微信、QQ、微博,美国的Facebook Messenger以及日本的LINE等。截至今年4月,微软小冰已经拥有超过1亿用户,累计对话量超过300亿。
“这些珍贵的交互与海量数据,使小冰初步具备了创造力。”微软全球执行副总裁、美国国家工程院外籍院士沈向洋介绍说,“一年前,我们首先让小冰具备了声音的创造力。在小冰已经推出的单曲中,她仅需要听人类演唱一遍,就能抓住演绎重点,独立完成整首曲子的演唱。几个月前,我们又赋予小冰视觉和文字的创造力,使她能在凝视任何画面时迸发出灵感,写出诗句。”
随后,研发团队让小冰化名在豆瓣、贴吧和天涯等多个网络社区诗歌讨论区中发布这些作品,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没有人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诗人其实并非人类。
新生事物的烦恼
1月19日碰面的那一天,董寰与徐元春双方就定下来,要把小冰的诗集出版出来。
据董寰介绍,微软小冰师从1920年以来519位明升中国现代诗人,经过对几千首诗10000次的(迭代)学习,获得了现代诗的创造力,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偏好和行文技巧。小冰作诗的过程是先看到一张的图片,然后产生灵感,有感而发创作现代诗词。最终,湛庐文化的编辑从小冰创作的几万首现代诗中选出139首,集结出版了这部《阳光失了玻璃窗》。
“这些诗我们的编辑没有润色过。我们发现小冰在写诗的过程中可能会有一些错别字,我们就有意地把错别字留在书上,同时在旁边用括号标出错别字。我们想将人工智能100%地呈现出来,把它的原生态展现在大家面前。”董寰说。比如,在《它常把我的海水洗甜》这首诗中,读者可以看到编辑对“有燃(悠然)从风雪的街心随着流漫”这样的调整。
对于人工智能诗集这样一个新鲜事物,人们显然还没准备好。
“在将诗集文稿送到出版社审稿时,出版社老师就反复问我们的编辑,这些诗歌你们确定是人工智能写的吗?”董寰笑着说,“一本书的出版要有书号,对方就反馈说,因为作者是一个非人类,我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所以还需要跟出版总署申报一下。这些段子我觉得特别有趣。”
“在网上,已经有很多人为小冰打赏,在各个社交平台上的打赏已经有7万多块钱了。但因为小冰没有身份证,也没有个人信息,所以一直取不出来。”徐元春说,“后来很多平台公司说用我的身份证号,我说那也不行,因为我又不是人工智能。可见,这是科技给我们带来的一个新生事物。”
就在几天前,这个新生事物又遭遇了版权问题,有网友在网上发现了《阳光失了玻璃窗》的电子盗版。高晓松也在微博上表示出了对人工智能版权的担忧——倘若微软小冰的作品被抄袭,谁来捍卫AI的著作权?可见,人工智能诗集的出版只是个开始,它在未来或许引发人们对相关一系列问题的思考。
是人类的“傲慢与偏见”吗
李开复曾说过:“人工智能是一个理工判断的工具,所以艺术、哲学、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以及国际关系等领域人工智能并不擅长。因为这些学科要求多领域和跨领域的思考,且答案并不唯一。”
《阳光失了玻璃窗》出版后,对于人工智能创作的是否能称之为诗、诗歌的本质是什么、人工智能是否侵入艺术创造领域等成为热议的话题。
音乐创作人朱婧汐认为,大部分的情况下艺术创作是非常感性的,而小冰的创作完全是运用了另外一个逻辑,是基于得到的数据和信息来完成,并且速度非常快,打破了关于艺术创作到底是理性还是感性的界限。徐元春则表示,在小冰的很多诗句中,都会出现诸如太阳、小鸟、沙滩等词语,这些颇具带入感的词语正是模仿了人类在诗词创作过程中经常用到的“借物抒情”的手法。
但在喜爱诗歌创作的明升中国app院院士、数学家严加安看来,用人工智能创作诗歌是对大数据的误用和滥用。“人工智能可以下棋,甚至超越人类,那是因为下棋是棋手基于对未来多种可能的对弈路径进行分析,选择最佳的对策,这基本是属于逻辑思维。人工智能通过大量模拟对弈过程的数据进行学习,可以比棋手以更快速度分析更多的对弈路径。而诗歌创作主要是靠人的形象思维,即人的直觉和灵感,是境界为先,人工智能很难做到。所以用人工智能创作诗歌是不可取的,出版这样的诗集纯属炒作。”严加安说。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诗人臧棣更是态度鲜明地表示:“人工智能要想学会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对于人工智能创作诗歌,军旅诗人王久辛也持否定的态度。“真正的经典诗歌的创作是不可复制的,这表现在诗歌创作的情感境界是陌生的、语言是探索式的,诗歌创造的每一次都开拓了一个新的境界,包含着新的思想、新的情感,它有熟悉的陌生感,并不是随便可以创造出来的。即使是同一个诗人,他也不可能重复自己。诗歌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创造。换句话说就是,诗歌绝对不可能成批量生产、大批量复制。古今中外的经典诗歌,都是一次性的创造。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屈原的《离骚》,乃至李白、杜甫的诗歌,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以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诗歌创造,都证明了这一点——诗歌没有复制性,绝对不可能批量生产。”
“春风又绿江南岸,这句诗中将原本是形容词的‘绿 ’动词化,开创了先例,这是思考了很久之后作出的创新,电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做了也无法得到认可。”中科院数学与系统app研究院研究员安鸿志说。在他看来,人工智能作诗,就是利用大数据做一种文化游戏,这未尝不可。以前也有人做集唐诗,把唐诗诗句抽出合适的一句整合在一起,成为一首完整的诗。“现在为什么不能用电脑来做这种文学游戏呢?但它只是好玩,不要夸大,它不会创造出什么新成果,也作不出惊人的诗。”
《阳光失了玻璃窗》,小冰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