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竞选
第二次突然增加的群众评议环节,对于陈刚仍然没有构成太大威胁,靠着在学校17年来积攒下的好人缘,在三位候选人中,陈刚依然获得第一。3月21日,学校突然增加了选举环节。根据李智慧的回忆,这天中午,学校通知各党委副书记、团委书记副书记、学工部团委研工部三个单位所有人员,进行划票无记名推荐。
中午,陈刚的手机声此起彼伏,一些私交不错的同事建议他也拉拉票:“你真淡定,你的对手已经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啦!”坐在一旁的李智慧目睹了这一切,陈刚挂完电话后相当生气。
李智慧有些紧张,劝他:“你怎么不去打电话?要不我帮你讲。”但陈刚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他告诉妻子:“徐校长已反复讲了,严禁跑官、要官、拉票。我相信领导会用能干活的人。”李智慧认为丈夫“太幼稚、太天真了”,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轮中层干部的选拔涉及近百名副处和处级干部的人事调整,团委书记是竞争更为激烈的提拔。
一个从出生农村、没有背景的大学生,到当选校团委副书记这14年,陈刚PK掉了无数竞争对手。但要想从副处到处级,竞争的形势已不同于往日。
按照明升中国金字塔形的行政官僚体制,越往上走,竞争愈加激烈,一旦进入正处,下一步将是对别人更大的威胁。
此时的陈刚依然在跟自己的信仰赛跑,但现实将他击倒在地。第三轮无记名投票,陈刚落到了第二。3月22日,陈文恩被校方宣布当选为新一届合工大团委书记,陈刚落选。
下午,校党委对陈文恩进行民主考评,有领导觉得陈刚心情不好,劝他不要参加,但他还是参加了。并在会上说“支持组织的决定”。
这天下午,陈刚给好朋友刘剑(化名)挂了一个电话,说自己没有竞聘上。刘剑安慰他“这不是什么坏事,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弄一下博士论文”。因为忙于工作,陈刚2006年考入合工大管理学院在读博士至今已经5年了都还没有交论文。
在电话里,刘剑没有觉察出陈刚情绪有任何异常,也就挂了。不过事后看来,这是一个求救电话,对于近乎完美主义者的陈刚来说,他的心理承受力已到了极限。
遗书里的痛与恨
一些迹象表明,陈刚那天的情绪一直没有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在晚上回到家之前,李智慧也并没有感觉他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只是一点点的失望。
李智慧回忆,在说到落选的事时,陈刚才有抱怨:“太不公正了。我真没想到,校长当时在会上讲的那么好,结果还是发生了拉票。”妻子安慰他,陈刚一阵苦笑:“你告诉我,工大还有没有这样的地方,我去了后,不会有人针对我?排挤我?打压我?”妻子继续安慰他:“自己内心安全,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刚点了点头,似乎听了进去。
躺在床头,妻子甚至用越王勾践、邓小平三上三下的例子劝陈刚。由于受不了学校复杂的人际关系,从合工大辞职下海的人不在少数,李智慧也以他们举例,劝他实在不行,就离开工大。
陈刚的心情好像平复了。他们还聊起了下一步报哪个新的岗位。
第二天早上,陈刚还像往日一样,为妻子和女儿做好了西红柿炒鸡蛋,热了牛奶和馒头。这是他和家人最后的早餐。
位于合工大本埠的逸夫楼是校园内最高的建筑之一,许多学院的办公室都设在这里,离团委所在的楼并不远。
当天下午一点左右,有路过的学生听到一声巨大的闷响,发现陈刚趴在水泥地上,面部朝下,血流满地。有几个十二楼的老师知道了不禁嚎啕大哭。
与陈刚的死一起成为网络事件的,还有他的遗书。这份遗书长达四千多字,题为《为理想中的工大而献身》。遗书抨击了拉票事件,也历数了“工大的帮派林立”和“小金库的黑幕”。
遗书透着他的绝望:“别了,我的工大,别了,万恶的人际关系,别了,徐‘校长’,我继续看着你。如果有可能的话,请在工大两个行政楼前立个碑,上书:正气凛然,陈刚留。你敢从面前走吗。我要为正工大风气而献身,你们不要学我,团委后来人还要好好干。”“我会让任何一个胡吹乱侃、投机取巧、不认真做事、完全为了做官的人胆寒心惊,成为工大一个传说,我的价值就实现了。”他还告诫活着的人们:“小人是得罪不起的。”但事后看来,这是一次“天真的死亡”。校方在第一时间封锁清理的不仅是事发现场,还关闭了合工大的BBS,并删除了合肥论坛所有的相关信息。
事发之后,所有的学生和老师,没有人敢给陈刚的妻子李智慧打电话,相反,在合工大校园碰上,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很多人说陈刚是因为当不上官而死,陈刚的仕途其实是顺利的,三十多岁做上副处已不易。这只是个小小的挫折,并非那么不可忍受。但李智慧和一些陈刚生前的好友都反对这种说法。“他从来不是一个把物质和权力看得很重的人,现在穿的衬衫只有30块钱一件。他想得到的是别人对他能力的认可和尊重。但有人玩弄了规则,等整个故事结束时,陈刚发现自己被人当作了陪衬的小丑。所以他死了。”妻子李智慧说。
在网络上,一名自称看着陈刚成长的“合肥工大老同志”追问:“陈刚是目前合肥工业大学中青年官员中少见的既实干同时又有善良品质的人,结果却被逼到这种程度。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最终还是被逼死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李智慧给丈夫选遗像时,很想选一张表情严肃的照片。但却发现陈刚的每张照片都在笑,笑得好像要把周围融化掉。“既然他活着时那样爱笑,那就选张笑得最灿烂的吧。”李智慧指着遗像中的丈夫,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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