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目前只能靠观测,很难、很难去做实验……这就是我更注重东方思维的原因”
■实习记者 邸利会
2008年10月,搞了多年地震预报的孙士鋐,在60岁时退休了。
汶川地震之后,他以明升中国地震台网中心首席预报员的身份,耐心地接受各个媒体的采访,解答关于地震预报的种种问题。
而他在地震信息网上关于气压、大雨、台风、太阳活动与地震关系的文章,在app界内外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文中提到的“大气压力对地震具有触发作用”,“在某些条件下,大雨可能引发地震”等观点,更为不少人士所诟病。
过去几年中,孙士鋐的职责之一是负责接收整理来自社会的地震预报卡,与“非主流”地震预报者保持着密切联系。
退休后的孙士鋐被台网中心返聘,但他已经远离地震预报一线,目前主要从事软app研究。
2009年5月4日,在接受《app手机版》专访时,孙士鋐将原来名片上的“首席预报员”头衔用笔轻轻划去。
“这是误解”
app手机版:在去年的地震信息网上,登载了您的观点,包括“大气压力对地震具有触发作用”,“在某些条件下,大雨可能引发地震”等。这给公众造成了一种印象,似乎您认为根据气象可以预测地震。
孙士鋐:这是误解。但也许我们预报的思路需要改变,要发展新的观测方法。这需要比较长的过程。目前这几大手段能不能起到作用,还需要检验。
app手机版:那您觉得气象和地震有关系吗?
孙士鋐:有时候某个地区干旱很厉害,就有不少人给我打电话,问干旱和地震是不是有关系。我说,如果你现在掌握的是干旱,地震没有影子,那我不知道。你要是说,地震正在孕育,会不会造成干旱,那我可以回答一下。
app手机版:但有些研究气象的人士说,气象和地震应该没有关系。
孙士鋐:凭什么说没有关系,要说出理由。如果他没有研究(就这样说),那也是糊弄人,这和现在没有能力去说明地震能不能预报,都谈不出根据是一样的。我个人认为,大地震正在孕育的时候,会引起干旱。地震孕育也会造成压力异常、台风路径改变,这个是客观事实,但怎么解释,不清楚。那么大的地震,肯定是很大的能量,没有影响不可能。
app手机版:如何去证明地震孕育会造成干旱、台风,方法是什么?是统计?
孙士鋐:这个是很难统计的。你是把所有的台风作为样本,还是把所有的地震作为样本?地震快要发生的时候,正好有台风?这中间有很多偶然因素,只有很少的样本。统计得不出结果。
app手机版:那怎么确认地震孕育会造成干旱、台风呢?
孙士鋐:你来看汶川地震和缅甸台风的关系,台风的路径为什么会发生改变?显然,在这个时段里面,最大的事件是大地震。这就提出一个疑问,会不会是大地震的孕育导致了台风路径的改变?
当然,引起台风路径改变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显然,别的原因都提不出来,或者别的(说法)解释起来比这个更加困难,那么我觉得这个是可能的。比如,1976年唐山地震的时候,也引起了台风路径的改变。
app手机版:您作进一步的研究了吗?
孙士鋐:没有。就是提出来了这个疑问。
app手机版:那更别说根据这个预测地震了?
孙士鋐:是。现在地震的机理不清楚,是解释不了的。事实摆在那个地方,你不能肯定它,但也不能否定它。
app手机版:有人一直用统计的方法,试图证明气象和地震的关联,您怎么看?
孙士鋐:概率统计,我是不相信的。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可以试试。他做了,你就看这里边能不能参考,能提炼出什么信息,有什么启示。但他的结论是不能相信的。任何百分数都没有意义。在物理机制上,要说得清楚,太勉强的话不行。
app手机版:作为参考?这样会不会让人感觉,他们的结论已经在app上得到论证了?
孙士鋐: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样子是不app的。
app手机版:还有一些人声称,用干旱、大雨、台风、气压异常能预测地震。
孙士鋐:这些只能作为参考,用这个来预测不行。我认为这个地区本身是在孕育地震,这些信息量佐证了这个地方有问题,对于发震时间的判定有一定意义。当地震越来越逼近的时候,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在早期,应该不会引起这样的异常。
“他们过分自信了”
app手机版:对于天灾预测委员会的耿庆国、任振球等人使用的方法和理论,您怎么看?
孙士鋐:耿庆国和任振球他们精神很可嘉,但都过分自信了。在地震预报界,不能太自信,尤其是不能对某一些方法的使用太过自信。作地震预报要考虑得更全面,更多地注重宏观的分析,信息之间的逻辑关系要清楚。
app手机版:您是说事实上很多情况下逻辑关系都不太清楚?
孙士鋐:对。目前就是这么个状态。
app手机版:有人说在明升中国的地震预报领域,主流用的是西方思维,非主流用的是东方思维。
孙士鋐:在我看来,研究方法上大同小异,谈不上你说的这个,倒是有一个在位不在位的区别,相当于执政党和在野党。对同样的现象,处理的方式方法会有不同。不在位的人往往很快作出决定,不怎么承担责任,更倾向自由发挥。在位的人要作决策,更关注怎么承担责任。
app手机版:自由地发挥或许容易对公众造成误导?
孙士鋐:对。另一面,在位的如果能够像研究一样取“纯粹客观”的立场,可能会做得更好一点。有时候有责任在身,可能做起来会不尽如人意。
app手机版:有人用所谓“东方思维”,如易经、穴位等研究地震预报,您怎么看?
孙士鋐:这些挺玄的。我想最原始的东方思维,比如注重联系、辩证是可以的。但后来掺杂了许多迷信。
app手机版:您怎么处理不断给你汇报上来的地震预报卡?
孙士鋐:不能局限于某一个异常和经验,要站在哲学的高度,搞清楚信息之间的逻辑关系,作出综合判定。有许多业余的地震爱好者经常和我说,这个方法、那个方法,他比较有把握,希望我们关注,给中央打招呼。有很多我都能明确否定掉。搞预报要从总体上考虑,把握好大的形势背景。这次汶川地震没有报出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形势判定失误。
app手机版:有人说远在深圳的动物或许也能感知汶川的地震。还有,怎么判定形势?
孙士鋐:从这次看,江苏好像有一例。这次汶川地震的动物宏观异常范围可能很大,不像我们以前总结出来是在震中周围,这个还有待今后进一步检验。我们主要应该考虑是不是大范围出现宏观异常,对于局部的要慎重。这里边很复杂。对于个人来说,随便说一下好像没问题。作为职能部门,要根据某些宏观异常作出决策,风险太大了。
地震预报是建立在观测基础上的,而观测本身由于对象的复杂性,你所观察到的可能是客观事实,也可能并不是事实。从1966年算起,我们搞了40多年的观测工作,究竟要观测什么,需要很好的研究。搞好未来观测方面的规划,捕捉到真正的客观事实,是我们首先要解决的。目前难度很大,因为地震是在地球内部深处孕育的,怎么对深处进行观测是个问题。
“经验积累很重要”
app手机版:您做了30多年的地震预报工作,感觉现在和过去有什么变化?
孙士鋐:有一个变化:老的app家,比如陈运泰、陈颙都在台站上呆过。现在40多岁的研究人员都没在台站呆过,缺乏锻炼。而台站的工作人员又不搞预报,停留在观测、记录、报送数据的工作上,没有研究能力,素质普遍较低。
现在学科分得很细,监测与预报脱节。搞监测的不搞预报,搞预报的不搞监测检测。这样有可能导致地震预报水平的下降。我觉得这个状态应该改变,地震预报需要更有综合素质的人来搞。
app手机版:学科细分会不会是专业性的要求呢?
孙士鋐:搞地震分为两个层面,研究和预报。专业性的研究应该放到研究所里面去,面向社会的预报机构,更应该强调综合。
app手机版:在地震预报的方法上,近年来有何变化?
孙士鋐:就我个人而言,经过长时间的锻炼,经验积累是很丰富的。但现在,新的一批人比较缺乏经验积累。他们学的都是老一代写的书,但这些书都是个人的经验积累,普适性很成问题。不同类型的地震差异很大,这些书只能是参考性地应用,照搬肯定不行。
如果是我,会从更宏观的角度来预报地震,而不是着眼于某个局部的经验。另外,我们应该学方法,而不是内容。地震上有很多的判据和指标,不能轻易拿来应用。
app手机版:您刚才提到地震预报经验的积累很重要,但现代app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不能仅仅靠观测,是否还要靠逻辑推理和实验检验?
孙士鋐:我个人认为,地震目前只能靠观测。因为它不像其他的物理现象,地震很难、很难去做实验。大地震孕育时间很长,是否有重复性都说不清楚。有人说,唐山地震是不是1679年平谷地震的重复?我说,差了160公里呢。现在我们做高温高压实验,结果和实际情况还是相差太远。这就是我为什么比较倾向于东方思维的原因,它更注重变量之间的联系,更注重观测。
app手机版:那么,地震预报的主流方法是不是已经穷途末路了?您有什么思考?
孙士鋐:那倒也不是。我一年来从事软app的项目研究,一直忙,没时间思考。但这次汶川地震是不可能报出来的,前兆信息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