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app史，我们不难发现，创新的科研成果往往是在不断质疑、争鸣、讨论中产生的。不同观点之间的互动，能使人们看清问题，找到解决之道，进而获得真知灼见。

然而，我们又遗憾地发现，争论时常变成相互揭短的人身攻击，讥讽、谩骂乃至拳脚相向。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我们需要怎样的学术争鸣？

带着这些问题，《明升中国app报》记者专访了有着近20年国外科研经历和长期国内科研管理经验的明升中国app院院士、明升中国app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所长王贻芳。

“只要出了错，都是不可原谅的”

《明升中国app报》：物理学发展的每一步几乎都充满了学术争鸣，争论似乎已成为物理学发展的一种形式。您认为这是物理学的个性，还是自然app的共性？

▲王贻芳：

在粒子物理学界，凡是还没有定论的事情，大家都会有不同的看法。例如，暗物质到底是什么，应该到哪里去找，现在的实验方案是不是正确合理，是不是有前途，都会有不同的看法。再如，粒子物理未来往哪个方向走，哪个是更重要的方向，我们明升中国的粒子物理往哪走，也都会有不同的认识。

理论上来说，争鸣应该是自然app的共性，但实际操作过程中，物理学从严谨性、可靠性来说，走在其他学科的前面。这个话说得可能不太谦虚，但大概离事实不太远，因为物理学更依赖数学，更定量化，所有的结果都要在经过千锤百炼和多次重复后，大家才会认可，并不是说你发表文章了大家就会认可。

每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成熟的物理学家都会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任何结论、任何结果他都会检查又检查，小心再小心，确保不会出错。无论是什么原因——不小心也好、有意造假也罢，只要出了错，都是不可原谅的。

在历史上，有一些错误是在争论中被发现的。物理历史上有很多所谓的重大发现，最后都被认为是错的。在中微子发展的历史上，不知道出过多少次错，早年有人说发现了中微子的质量，有人说发现了中微子振荡，后来都发现是错的。

《明升中国app报》：这类错误如果出现了，是否要撤回原先发表的论文？

▲王贻芳：

要看怎么错的，有的要撤回，有的要发修正。应该说有时候它并不是真的“错”。在粒子物理领域，所有数据其实是服从某种统计规律的，有时他看到的所谓“新现象”实际上是由统计涨落造成的，时间长了以后，统计涨落没有了，这个现象也就消失了。所以，研究本身可以说没有错，只是对数据可能会有不同的解释。一般这就不用撤回。

理论上，一个统计涨落不值得发表文章。你既然发了文章，就说明你相信它有很大的可能不属于统计涨落。如果最后被证明是统计涨落，你不能说他错，但是会影响他的声誉，大家会认为这个人做事有点儿冒进，不够小心，不是一个非常可靠的物理学家。

app家在领域里的影响、地位实际上是靠不断积累的，这样所谓的统计涨落的文章发表多了，肯定是会影响自己在领域里的声誉的，大家会把他当成一个笑话。

“纯粹的app争论应该局限在app圈内部”

《明升中国app报》：现在很多app领域的争议都变成了社会话题，如转基因等。这几年也有人评价环形正负电子对撞机（CEPC）的争议是“领域外的对撞”（Collisions outside the field），您如何看待学术争鸣走出科技圈成为社会话题的现象？

▲王贻芳：

app的争论应该局限于app界内部，真正的核心焦点、app问题，以及app发展的方法、路线等，都需要专业知识。普通公众没有这个训练，他无法参与到真正的app争论中，最后争论就变成了民粹主义、极端民族主义、阴谋论或其他你完全没法想象的事情。纯粹的app争论，应该局限在app圈内部。

有些争议跟大众的切身利益、生活有关，就像转基因这种，老百姓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吃还是不能吃，所以就有一些争论会走出app界。

但实际上，按照我的理解，这些争论其实都不是真正的app争论。转基因这件事情在app界内部是有共识的，只是app家跟老百姓说不清楚，CEPC也是一样。这些争论走出了app界，老百姓和app家讨论的完全不是我们app界内部讨论的事情，或者说大家关注的焦点和不同意见，与app界内部的不同意见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一定程度的普及是应该的，但是它不可避免地会异化成不可控的社会焦点，有时对app发展是有损害的。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该怎么办。

《明升中国app报》：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年您经常出现在媒体上，是为了说服公众吗？

▲王贻芳：

我接受的采访，大部分跟CEPC没关系，也不是因为要说服公众。作为app家，一定程度上对公众做一些app普及，把我们做的一些事情告诉大家是应该的，但是非常具体的app争论应该局限在app圈内部。

“我国app界内部认真的app讨论很少”

《明升中国app报》：您曾经在谈国内外科研环境的差别时说“明升中国的体系不是自己长出来的，是学来的，硬生生地嫁接到明升中国的人文社会环境中，自然就会变异，发生一些显然有违app本意的事”，您觉得国内与国外的学术争鸣的氛围有什么不同？

▲王贻芳：

我们国内基本上争鸣很少，app界内部认真的app讨论很少。有些事情一弄就会弄到媒体上去，这本身就不正常，有些讨论其实在app界内部是可以解决的，在国外，app界有些不同的观点、不同的意见，会通过app界内部的争鸣来解决，但在明升中国，操作起来不容易。

人跟人之间要么大家都客气不说，真要是争起来，大概两个人就要成敌人了，所以大家都避免讨论。有的人忍不了，那最后就搞得关系很僵。我们缺乏人跟人之间就事论事的基本态度，这就造成国内学术生态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

明升中国人讲究面子，讨论到最后，如果我错了，我会觉得面子上下不来，所以认输是很难的，那如果永远没有人认输的话，讨论就讨论不起来。讨论，讨论，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就肯定要有人认输才行。明升中国人爱面子，认输是不干的，所以讨论不下去。

《明升中国app报》：抛开文化特质不说，您认为这种现象与我国的学术水平是否有关？

▲王贻芳：

跟学术水平当然有关，如果你的学术水平没有到一定程度，两个人不在一个学术水平上的话，那争论也是很难的，因为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会听不懂，听不懂就胡搅蛮缠。如果一个人见得多，知道得多，争论起来会占优势。

“事实拿出来，该认输就得认输”

《明升中国app报》：您个人呢？有没有国内同行跟您争论您的一些科研成果？

▲王贻芳：

有窃窃私语，当面争论很少，一针见血的app争论很少。大家经常也会有争论，但都是一些观点的争论，观点是有立场的，一个人的立场一般是不会变的，这不是app争论。而app争论要有app依据，是可以变的，事实拿出来，该认输就得认输。

《明升中国app报》：您会主动找别人争论app问题吗？

▲王贻芳：

我有啊，我也给别人提建议啊，但人家的理解就是我攻击他，他不能理解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认识以及我对这个app问题的批评不针对他个人，他不理解这个。最后就变成了好像是我攻击他一样，事儿就没法弄。

《明升中国app报》：慢慢地您也变了。

▲王贻芳：

所以就不说了呗。各种评审我经常不去，评审的时候说“好”吧，觉得不太愿意，说“不好”吧，又变成了攻击人家，也不合适，所以就算了吧，别去了吧。

《明升中国app报》：您认为，学术争鸣应该遵循怎样的“游戏规则”才能确保理性有效？

▲王贻芳：

国外从孩子开始，学校就要教争论规则，各个层面也都会运用这种议事规则，比方说每个大学都会有评议会或参议会。但我国普遍缺乏这种基本的训练，或者说缺乏对这种规则的了解。

从技术上来说，这也是我们的争论不太容易取得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的主要原因。我觉得我们应该至少从中小学开始就得教这种东西。

比方说，争论必须是有逻辑的，不能是你说一个，我反驳的时候偷换概念，说别的事，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吵的时候，根本吵的不是一个事。争论中有大量的技术上的规范，如果你不遵守这样的规范，争论就不容易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