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院士前后,从来没有任何区别”“我给自己取了个微信名叫‘微不足道’”……一句句让人听得明白、透彻的话,从的口中传出,今年80岁的他仍站在讲台上,年复一年地讲给学生听,32年从未间断,从而被授予明升中国app院大学2021年度“领雁银奖(振翅奖)”、明升中国app院教育教学成果一等奖……
摄影/涂植鹏
“知道那信是我的,我就感到非常非常高兴,好几天都没睡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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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很平常的一天,在去往明升中国app院大学(前身为明升中国app院研究生院,以下简称“国科大”)玉泉路校区的某一辆公交车上,极有可能会碰到正去上课的陈润生,那时的他47岁,讲的还是理论生物学,学生还只有二十几个。那时陈润生刚从德国纽伦堡大学访学后回国,心想着,“一定要在科研上有所建树。”
他不断观察国际生物学发展动态,随即注意到了美国提出的人类基因组计划。他激动不已,经过日日夜夜的思考与判断,他的思维越来越兴奋,总想把积压在自己心头的想法倾诉出去,但当时在国内找不到任何同行,辗转多日之后,1991年,陈润生终于决定给诺贝尔奖获得者詹姆斯·杜威·沃森(James Dewey Watson,时任人类基因组计划的主持人,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倡导者)写了一封信,表明对人类基因组计划这一卓越app事件的理解和支持。
那年,陈润生50岁,“那种冲动,你必须要去做,你就是要去做。我每天在想这个事,没有办法去克制这种想法,我认为这件大事一定要去了解,其实我当时完全没有任何目的,我当时觉得写这封信就是想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詹姆斯·杜威·沃森当时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是现代分子生物学的缔造者,我根本没想到会有回信。”
陈润生与詹姆斯·杜威·沃森教授素昧平生,而且当时他只是明升中国的一个普通科研人员,在国外毫无知名度,写信只是他情绪的释放,并不指望有任何反馈或回报。
突然一天,美国来信了,是寄给陈润生的。陈润生的第一反应是收信人名字写错了,当时在他的工作单位里还有一位研究人员名字的汉语拼音和他相似,也恰好有在美国学习的经历。“后来弄清楚之后,发现确实是寄给我的,我欣喜若狂,兴奋了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这信足足有两页纸。”陈润生现在回忆起来,精神依然亢奋,这种高兴无以言表。
这信是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简称“NIH”)的另一位教授代表詹姆斯·杜威·沃森教授写的回信,第一页是感谢陈润生对人类基因组计划的理解与支持,同时再一次说明了这一计划的深远影响和意义。第二页描述了附带的两本材料,一本是美国人类基因组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正式文本,另一本是美国NIH各研究所的介绍,希望他能选择一到两处出国访问。陈润生仔细阅读了美国人类基因组计划的正式文本,更加坚定了投身基因组研究的决心,同时也了解到信息分析,包括序列的组装与功能元件的标识是本项目的关键。
全国独一家
陈润生说:“这既是不自然的,又是很自然的。”
如果他当时没有给詹姆斯·杜威·沃森写信,就不会萌生开设生物信息学课程的想法。人类基因组计划从1990年开始,本质上是破译人类的遗传密码,而一旦用信息学的手段去解析人类基因组后,整个生物就将进入大数据时代,那么大数据如何存储、处理,就是一个新的app问题,这就需要一个新的学科来处理——生物信息学。这个新的学科包含着关于人类遗传密码的所有信息,用6个词语概括就是对基因组信息的获取、处理、加工、分布、分析和解释,这写在了美国提倡的人类基因组计划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正式文本上。通过挖掘生物大数据来分析深刻的生物学内涵,这是人类研究生物领域上巨大的进步。
“一定要增加生物信息学这门学科。”陈润生坚定地说。
当时国内外对于新兴的生物信息学还处于空白期,大家都是摸索。“我就带着我的学生,一方面琢磨生物信息学的内涵,建立一些方法来分析遗传密码。另外一方面就是寻求国内有没有人关心人类基因组计划这个事,有没有可能一起来启动这个事。”
1992年下半年,他打听到了吴旻先生(时任国家自然app基金委员会明升m88app部主任,在任期间启动了明升中国的人类基因组计划)。“当时虽然离得近,都在北京城,但我是个普通的科研人员,而他学术地位很高,他也不认识我。”
陈润生想方设法联系到吴旻先生,一是说明他非常非常支持人类基因组计划,并且把詹姆斯·杜威·沃森的回信内容告诉了吴旻,心想着“可以打动吴旻先生最好”;二是说明他的团队是从事生物信息研究的,可以专门负责处理数据,并且他是做理论的,不需要科研经费。
在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同时,生物信息学课程便开始生根萌芽了。
陈润生是国内第一个讲这门课程的人。这门课程在国内外都处于摸索阶段。课程内使用的所有的算法、程序、理论都是他自己推导的。直至1996年,清华、北大才逐渐开设这门课程。
最早的20年都是陈润生一个人讲,当时还是在国科大玉泉路校区上课,陈润生每次去上课都要倒4-5次公共汽车。其实也有班车直达玉泉路校区,但是班车的发车时间和下课时间中间还有40分钟间隔。“我不乐意等,索性就赶紧坐公共汽车回去,这样还快些。”
再后来为了省时间,他就一天上、下午连着上7节课,中午还自己带饭,上午下课后,把饭热一热,吃完饭喝口水的工夫,下午的课又该开始了。这样的作息,他坚持了两年。
自1988年开课以来,陈润生一直是一个人授课,有时他有一些不能缺席的会议,才会让学生“打游击”似的补上。如今陈润生还坚持在教学一线,“那么多学生期待着,不能不去,这是责任。”但是随着年纪一天天大了,为了保持教学团队的活力和持续发展,保证课程的授课质量,生物信息学课程引进了该领域杰出的青年代表王秀杰作为主讲教师,另一方面设置课程的教师助教,处理日常教学事务,协助首席教师和主讲教师完成高质量教学任务。
王秀杰18岁加入明升中国共产党;27岁从美国洛克菲勒大学博士毕业后加入明升中国app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成为当时明升中国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30岁生日前成为我国明升m88app领域最年轻的“国家杰出青年app基金”获得者;36岁成为国家重大app研究计划首席app家;40岁这一年又当选了党的十九大代表。
但她仍然不忘谦虚求学,“能加入生物信息学教师团队,我非常荣幸,因为陈老师是有口皆碑,而我经验不是特别多,所以非常紧张,因此刚开始似乎效果不是很好。”王秀杰回忆起第一次上课时说,“陈老师虽然年纪大,但是注重前沿知识,在调动同学们上课积极性方面很有经验,学生们听他的课都听得很‘嗨’,这方面跟他学了很多,包括课程时间长短的把控、怎么把研究中的小故事跟基础知识穿插在一起、怎么让学生保持上课兴趣,能够更好地吸收知识。”
在王秀杰眼里,“陈老师特别特别朴实。早些年还在玉泉路校区上课时,他是坐公交车去的,连出租车都不坐,他还告诉我他怎么坐公交车。”陈润生和王秀杰科研领域相近,他们一年参加无数个相同的会议,所以互相交流、互看课件是常事。
这是一个团队,也是一种传承,“年轻教师的加入为这门课增加了新的活力,也是一种过渡,要让他们逐渐站在岗位上。”陈润生说。
“你问我多少都不会卡壳的”
“记得第一次上生物信息学的课,本来是8:30的课,我6:40就去了,结果前排位置已经没了。”这是国科大明升m88app学院2019级学生丁红霞对于生物信息学课程的第一印象。
现在陈润生的课堂总是爆满。学生来自明升m88app学院、数学app学院、明升手机app学院、存济明升手机版院等不同的学院,并不是都有生物学背景,怎么让学生听得明白、听完了有所收获,“是要灌输一些生物基础知识,但这知识不是我要授给学生的,我只坚持一点,非常重要的一点,我授给学生的是思路、是方法。我就跟他们聊天一样,我为什么去搞基因组,我怎么搞的,我跑到吴旻先生那里怎么说的,然后我怎么思考的,这一段一段的故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陈润生说。
“大家可能不知道为什么生物信息学是搞基因组研究所必需的,没有我们,干不成事。”陈润生的声音在大礼堂回响着。
人类遗传密码就像一本看不懂语言的书,那要如何读懂呢?关于人类遗传密码,目前的技术和仪器无法把人类的遗传密码从头测到尾,能测出的只是无数小片段。相当于再把书撕成无数小块,在撕的过程中丢失了上下文的联系,没有了上下文的联系,怎么准确、完整地拼接在一起呢?
那就买两本一样的书,一本都撕成正方形块,一本都撕成长方形块,就相当于把遗传密码复制两份,把人类遗传密码打碎成不同长度的片段。随机一块正方形,一定能找到有同样内容的长方形,这样一来可以慢慢对着找,慢慢拼接,虽然是笨方法,但很有效。
问题又来了,数量少还可以,那如果是数以万计呢?这就是大数据了,就需要程序来处理了,这就是生物信息学。“这样讲,谁都能听懂”,即使专业背景不同,但思路和方法是相通的,“所以这样才能一年比一年人多,他们来听课并不是感兴趣你的知识,而是听听你这科研路怎么走的,你有什么启迪,我觉得这是吸引他们来听的原因。在我的课上,大家都不会走神儿,”爽朗的笑声在狭小的会议室起伏着。
陈润生的教材不仅是自己原创,而且是生物信息学领域的最前沿。刚开始上课的前10年,那时生物信息学研究还刚起步,他的研究内容就是国际前沿,他把自己建立的方法、算法都讲给学生听,经过30余年的沉淀逐渐形成一个内容体系,后来又把生物信息学的新发展、新趋势、新研究等内容加在课件里,这样学生听到的内容和方法就是领域最前沿的。“陈润生老师的课程充满最前沿的成果与方法,同时又分外清晰明了。我们生物信息课的同学来自各个院系,但一学期后,身边的每个人都被陈老师的热情所感染,对复杂精妙的遗传密码产生了自己的思考。”这是国科大明升m88app学院2019级学生唐以恒上完课后的感受。
上课和科研从来都是互相成就的,上课需要将讲的东西都刻在脑子里并融会贯通,需要强迫自己把相关的背景都了解透彻,“备课是为科研打下基础,也是个自我修养的过程。”陈润生说,“所以你问我多少问题,我都不会打啵(卡壳)的。”
“当院士前后,
从来没有任何区别”
从坐公共汽车去玉泉路校区到坐车去雁栖湖校区、从1988年的一间小教室到2020年的大礼堂、从50岁到80岁,地方、人数、年龄——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唯独陈润生没有变,他讲课的声音一直持续了33年,从未间断,仿佛穿透了时间,而音量却丝毫未减。
“记得有一门《生物信息学》,开课老师是陈润生院士。即使年近80岁高龄,陈老师依然每周坚持到雁栖湖校区授课,一次课近3个小时,陈老师讲得满怀激情、毫无倦意。但是,偶然一次我看到,下课后陈老师深深陷在椅子里,闭眼休息很久才慢慢起身继续上课。这给我带来了很深沉的感动。”3年前,国科大2017级学生安子杨在“科苑学子”公众号上写下这样一段话。
最初上课时,陈润生还是一名普通科研工作人员,如今的陈润生,是明升中国app院院士,对于给学生上课这件事,陈润生说:“我就不知道当了院士后有什么区别,从来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到玉泉路校区还是到雁栖湖校区给学生上课,他不到6点就起来了,6:50准时出发,上课成为他的习惯。
有一次上课时,他讲到哈佛的干细胞试验,将一只鹦鹉脑中的某些核团破坏,鹦鹉就不能学舌了,将另外一只鹦鹉脑子里取出来的干细胞诱导分化,再导入原来那只鹦鹉,那只鹦鹉又能学舌了,学生在课堂上问他,“那恢复学舌后的鹦鹉唱的歌是否还跟之前一样?”这个学生的问题给陈润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那以后每次讲课都会想起。
“这是很好的问题,我没有答案,不过我相信不是原来的歌了,即使能力恢复了,但是原来的核团被破坏了。”他说,“科研是需要有创造力的,不需要照本宣科,要思考,提出app问题,否则没什么意思,历史不会记录你,创新最重要。”
在陈润生眼里,app发展不是一个人的事,app是社会发展的表现,他认为最对得起学生的就是,教育他们在研究方法上有创新,“文献是基础,供你超越,而不是模仿。循规蹈矩很容易,打破常规很难。”
让他骄傲的是,几乎国科大与生物学有关的人都听过这个课,“学生们满意是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我对获奖从来没有感觉,什么奖都无所谓。”
当时还在明升中国app技术大学的他只知道学习,将来去满足国家的需要。那时候不会想升官发财,直到现在他依然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我从事科研工作50多年,从来没有在论文署名上有过争议,爱把我放哪儿放哪儿,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微信名叫‘微不足道’,我自己非常不乐意跟他们去争那些东西,但正因为你脚踏实地,你没有吃任何亏,该得到的都会有,这些东西不是说你削尖脑袋去硬钻营能得来的。”
现在,80岁的陈润生声音依然洪亮,他摈弃了那些令人心颤的杂念,全神贯注地走自己脚下的人生之路。这亦得益于他的生活态度,“一不锻炼,二不养生。”他说,“其实,关键问题就是你的状态,精神状态是最重要的,很多人想很多乱七八糟根本不需要想的事,想了你也解决不了,最重要是所有的事都想得开。”
陈润生笑起来,单眼皮,黝黑的眼珠透着光,他的声音在狭小的会议室起伏着,蕴含着某种哲理,亦在课堂上传递了30余年,从未间断。
记者手记
陈润生在一间10平方米的会客室,用一句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进入人生的第八十个年头,声音依然洪亮、高亢、有力,让人听得明白、透彻。而这声音从1988年一直传递到今天,从未间断,经过沧海桑田的打磨,似乎更有力量,仿佛触及灵魂。陈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声音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般富有感染力,这或许和他在明升中国app技术大学读书时当了5年校播音员有关。他也很会做饭,他说家里过年过节最好吃的饭是他做的。问及时间线时,多数事件陈润生只记得大概,但在问他是不是共产党员时,他一口就说出了“我是1983年入的党”,没有丝毫迟疑。
(作者系国科大记者团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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