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武汉国际会展中心方舱医院收治首批患者。在众多的手机版照片中,一位静卧读书的年轻人格外引人注目。他戴着口罩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拿《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 一本近600页的政治思想史,正在认真阅读。这张照片发出后,立刻引起了关注,有网友称其是“这几天最能给我力量和希望的一张图”。
无独有偶,两个月前,一部引起广泛关注的纪录片同样与书有关。2019年12月,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在bilibili网站开播,迄今为止,播放量已超过660万次,豆瓣评分9.2分。播放时的弹幕从最初的“为胡歌而来”(演员胡歌免费为这部纪录片配音),变成了最后一集的 “泪目”“舍不得”。
无论是在病毒肆虐的困境中,还是在那无数个平常的日子里,书籍和阅读,总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北京地铁上的读书人
朱利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部纪录片的主角之一,就像她从未想过在地铁里随手拍摄的读书人照片能火遍全网一样。
朱利伟就职于世界图书出版有限公司。对她来说,阅读是工作,也是生活的乐趣。每天地铁上半小时的通勤时光,是她雷打不动的阅读时间。也许是因为读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朱利伟渐渐发现,在地铁上和她一样的读书人还真不少。
2018年春节期间,朱利伟在地铁上看到一个男青年正在读《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她很想问问男青年这本书好不好看,但始终没有勇气跟他说话,只是拍下了他当时读书的样子。不久后,她又在地铁拥挤的车厢里看到一个人,手拿着一本书、一支笔,正在认真地记笔记。“当时,那本书反射出来的白光,就像地铁上的一束光。这个画面印在我的脑海里,总是忘不了。”朱利伟说。打在书上的这道光,使朱利伟开启了对北京地铁上的读书人的拍摄之旅。
几个月后,随着拍摄的照片越来越多,为了作个备份,朱利伟开始把照片上传到豆瓣上。她给相册取了个名字《北京地铁上的读书人》。没想到,这件本是自娱自乐的事情,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相册阅读人数达到10万人,很多网友是看到央视、学习强国、澎湃手机版等媒体的推荐专门来看的,并且像追剧一样催她更新。
2018年末,《但是还有书籍》的主创人员通过微博联系上了朱利伟,邀请她参与拍摄。抱着对纪录片拍摄过程的好奇,朱利伟答应了这个邀约,她的故事由此被呈现在这部纪录片里。
摄制组跟着朱利伟坐地铁上下班,跟拍她获得“2018新京报·年度阅读场景记录者”的现场。朱利伟带他们去逛自己常去的“27院儿”活动空间和涵芬楼书店。“他们对日常景观的尊重、理解和欣赏,让我觉得非常舒服。”朱利伟说,“片子里有一段是我在地铁上口述,其实当时我都忘记了他们在拍。”
对生活日常如此细致的记录,也使摄制组得到了意外收获。纪录片里有一幕是朱利伟单位传达室大爷的桌上放了一本《巴黎圣母院》,书上还放着一个老花镜,这个镜头就是摄制组等她下班时拍到的,它成为了纪录片里精彩的一笔。
真诚,真实
朱利伟是《但是还有书籍》的众多主角之一。在这部5集纪录片里,编辑、译者、绘本作者、二手书店老板、读书会发起人、阅读网络主播等悉数登场。除了与书有关外,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对书籍充满热爱、都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抱有一颗赤子之心。“一个片子能打动人心,最重要的就是真诚。”《但是还有书籍》总导演罗颖鸾说,“包括片中人物的真诚,也包括制作者的真诚。”
片中,后浪出版公司文学部主编、小说家朱岳,被100多个出版商拒绝之后仍不放弃,终于将台湾作家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介绍给大陆读者。发掘和推广优秀的华语文学作品,是他的坚持。
中华书局古籍整理编辑俞国林,为了整理出版《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前后花费了13年的时间,还与郑天挺的儿子成了忘年交。
“80后”夫妇lulu和蜗牛在2018年开着一辆面包车,载上一车精心挑选的书,开启了全国漫游之旅。他们在城镇和乡村里支起书摊,给买书送女儿的水果摊老板推荐《小王子》,与爱书人交流用香蕉箱装书的好处。
除了真诚,还有真实。曾经的朱岳也为文学编辑枯燥的工作感到“茫然”,只把它当作养家糊口的手段,直到遇到《寂寞的游戏》,他才第一次有了认真推一本书的想法。在梦里,朱岳常常被公司高管追问为什么码洋任务没有完成,作为豆瓣秃顶会兴趣小组组长,他的头发每天都因为焦虑而减少,但醒来后,他依然坚持理想——以好作品来抵抗语言和文化的劣化。
“他们站在效率和功利的反面,在这个一味追求流量和KPI的时代,不被潮流裹挟,以迟缓而审慎的态度,或编舟渡人,或在喧嚣和浮躁中坚守自己的精神角落。我相信,这些人身上以及他们创造的作品中那种缓慢的、无用的、非功效的力量,可以去抗衡,或者说弥补现代人所缺少和遗失的东西。这是他们打动我的地方,我想也是打动观众的地方。”罗颖鸾说。
书的流转与循环
罗颖鸾自己就是一个爱书人,关注书圈,有自己喜欢的作者、译者和编辑。这成为她拍摄阅读类题材纪录片的出发点。另一方面,目前国内关于书籍的纪录片比较少,她想作个尝试。
2018年,罗颖鸾做过一个纪录片《书迷》,短短4集,每集25分钟,意犹未尽。2018年10月,《但是还有书籍》开始策划、立项。
一开始,这部纪录片被命名为《好书之徒》,但大家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过于书卷气。那时,罗颖鸾家里刚好有一套波兰诗人切斯瓦夫·米沃什的诗集,其中有一首短诗就叫《但是还有书籍》。这个名字出其不意,又留有余味,后来成为了这部纪录片的名字。
《但是还有书籍》共有5集,分别从编译、二手书、绘本、装帧设计、阅读方式五个角度讲述故事。“因为书的流转与循环,有其自身的逻辑。一本书从作者到编辑,到设计,再到进入书店和图书馆被读者阅读,之后还可能流转到二手书店和藏书人手里,构成一个循环。在最后一集,我们加入了一些更贴近大众的内容,探讨了书籍的阅读方式,展示了当下爱书人的一些新形象。”罗颖鸾介绍说。
在罗颖鸾看来,阅读本身是一件安静的、浸入式的、非功利的事情,因此这部片子一开始就定下基调——缓慢的、娓娓道来的,配音、剪辑节奏、音乐的运用,都归于“迟缓”。“让人可以安静下来,能从中获得力量、温暖和慰藉。”
但缓慢并不意味着平铺直叙、寡淡无味。罗颖鸾知道,读书类纪录片天然存在着难题,那就是影像过于静态,场景过于单一,毕竟读书人来来回回就是这些事——读书、思考、写作。这就需要添加一些新鲜的“作料”让片子丰富和鲜活起来。
“所以,除了以时间为成本去等待有趣的素材外,我们也在镜头、剪辑和音乐上作了一些特别的设计。比如在第一集朱岳的故事中,我们就用跳剪的手法、戏谑的音乐、两段生动的简笔画动画去衬托他本人的冷幽默感。”罗颖鸾说。
动画成为了这部纪录片的一大法宝。该片总策划朱贤亮在一开始就提出,希望动画成为这个片子的亮点。让罗颖鸾感到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个年轻但很有才华的动画导演和团队,他们尝试了一些别出心裁的动画风格和手法,比如拼贴、投影、实景结合动画等。可爱、新颖、有趣又与故事紧密贴合的动画,得到了很多观众的喜爱。
书是平常之物,但又有点特别
B站上660多万播放量、豆瓣上2万多点评人数,一部以书籍阅读为主题的纪录片能有这样的成绩,让主创人员都感到有些意外。
但罗颖鸾对这类题材纪录片的未来表示乐观。她曾看到一个报道称,去年韩国的国民阅读量虽然有所降低,书店也越来越少,但是读书类节目反而异军突起,几档节目都受到热捧,如《书的命运》《张东健Back to the books》《时下书房》等。在她看来,国内也会呈现这样的趋势。“在这样一个快节奏、心浮气躁的时代,可能大家真的会去寻找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片子。”
看完《但是还有书籍》后,朱利伟特意找来《书迷》看,感动于这些片子拍出了爱书人对书发自内心的那种热爱。“这种热爱是延绵不断的能量,把他们的生活都照亮。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用文字打扫过,充实、干净、清爽。”
朱利伟说:“书是平常之物,柴米油盐是生活,书也是。但书又有那么一点特别,因为它给予一个人的,可能远远超出那一沓裁切纸的重量。现代都市人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整个社会的节奏非常快,可是人类的心灵成长有它自己的轨迹,它总是成长得很慢很慢。对于我来说,书是快节奏生活中的镇静剂,当我沉浸在一本书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饱满充盈,‘快’带来的空虚感被文字和思想带来的获得感填满,感觉自己就像充了电,又可以给自己鼓劲,去应对现实中的很多纷扰。”
“但是还有书籍”,是一个带有转折意味的下半句。对于每个人来说,隐含的上半句可能都不太一样。“你的上半句是什么?”朱利伟想了想说:“可能是‘虽然忙碌困惑,但是还有书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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