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辰
人生最大的谜团就是我到底是谁,我们每个人一生的作为无非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告诉自己我到底是谁。莎士比亚说:“世界是一个舞台,一切的男女都不过是演员,他们有他们的登场和退场,而且一个人在其一生中还要分饰多角。”或许,每个人都面临着究竟是该戴上面具接受命运让我们扮演的角色并尽量演好,还是该摘下面具在一生有限的光阴里活出自己——这可能是一个比生存还是毁灭更棘手、更大众化的问题。
最近,由10名男演员全新演绎了莎士比亚的名剧《第十二夜》,由于其本身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故事,用强调扮演感的方式去诠释一个扮演的主题,通过身份、性别的错上加错,产生了一种负负得正的效果,从而把这个问题更加直观地摆在了观众面前。
薇奥拉乔装成男人,化名西萨里奥,以一名男仆的身份得以侍奉奥西诺公爵并得到重用,这时她给自己戴上了面具,公爵派她去向心中的爱人奥丽维娅求婚,而此时的奥丽维娅的状态是:“不经过七个寒暑,就是青天也不能完全窥见她的面目;她要像一个尼姑一样,行走的时候,蒙着面幕,每天用咸涩的泪水浇洒她的深闺。”奥丽维娅在听说公爵府派人来之后,吩咐侍女玛利娅把她的面纱拿来,罩住她的脸。两个戴着面具的人见面了,于是她和薇奥拉之间就有了以下这段对话:
奥丽维娅:你是个唱戏的吗?
薇奥拉:不,我的深心的人儿,可是我发誓我并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您是这府中的小姐吗?
奥丽维娅:是的,要是我没有冒充我自己。
薇奥拉:假如您就是她,那么您的确是冒充了您自己了,因为您有权力给予别人的,您却没有权力把它藏匿起来。
这段话可以作为现代人生存状态的写照,须知现代社会比莎翁笔下的世界复杂得多,或许我们当中绝大多数人的身份本质上都不是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而是别人需要你去扮演的角色,有时甚至要在职业、网络、家庭、社交等多种角色之间灵活切换,但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反躬自问:“我到底是不是我?”——这个看似有些滑稽的问题其实是今天每一个人都应该认真思考的严肃命题。
后来奥丽维娅除去面纱的行为象征着其摘下面具、回归本能,并在第一时间爱上了薇奥拉饰演的西萨里奥,尽管她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但薇奥拉却没有,奥丽维娅重又受到了薇奥拉的面具的蒙蔽,直到她把这种爱完满地转移到了西巴斯辛的身上。西巴斯辛虽然本人没有面具,奥丽维娅、安东尼奥以及伊利里亚居民却为他戴上了一副。他们都认为他是薇奥拉,而同时安东尼奥也把薇奥拉错当成了西巴斯辛,直到见面相认才最终使得两人摘掉了人们错加在他们身上的面具。而奥西诺公爵最终接受了以本真示人的薇奥拉,有情人终成眷属和乱离人破镜重圆是《第十二夜》中因为活出自我而成就的好事情。
与之相反的是奥丽维娅的管家马伏里奥,一个大众意义上的丑角,他一直深爱着奥丽维娅,但是迫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得不装得矜持正派。他得罪了玛利娅并中了她的毒计,向奥丽维娅的热情表白象征着马伏里奥脱去伪装,露出本真面目,可得来的却是丑态百出和世人的百般嘲讽,成为别人的笑柄。这是《第十二夜》中因为活出自我而产生的另一种结果。
所以,莎翁借助《第十二夜》揭示了人在活出自我之后的两种结局:成为别人仰慕的对象或是被嘲弄的笑柄。或许二者也会相伴而生。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马伏里奥至少在玛利娅的“帮助”之下摘掉了自己虚伪的面具,活出了真我,向女主人袒露了爱意,而这一点很多人一辈子也不曾做到。生活在自己面具之下的众人其实没有理由去嘲笑马伏里奥难得的真实。
英国学者萨缪尔· 约翰孙曾经批评《第十二夜》“没有适当地表现人生”——他说错了,以直观的方式刻画生活在面具内外的人们其实正是在最为真实地表现生活。日本现代作家安部公房的小说《他人的脸》中的男人因为一次意外而丧失了自己的脸——这个唯一最可以表明他是他而不是别人的标志,生活从此开始陷入混乱,他为了回归以前的生活而请人做了一副面具——另一个男人的脸,可是他由此陷入新的绝境。《他人的脸》或许听起来稍显恐怖,但是究其实质,和《第十二夜》所揭示的问题完全一样。
从这个角度来看,《第十二夜》并不是喜剧。
《明升中国app报》 (2017-02-10 第5版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