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剑
时至2016年末,《美国高等教育记事》发表了题为《高等教育的过去与未来》的文章,回顾了美国高等教育50年所发生的重大的事件,并对未来50年作出了预测。其中,对50位高校教师、大学校长和高等教育管理者的采访最有趣。
问题一:
过去50年,高等教育的最大变化
在回顾美国过去50年的巨大变化时,大体上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变化被人所提及。
联邦政府与州政府对于低收入家庭的经济资助;进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人数的大幅度提高;平权运动推动了校园的多元化与多元文化主义的兴起与发展;教师队伍的变化,从研究生到临时讲师到兼职教授到博士后教师,他们越来越担当起教学的重任;新自由主义的出现给高校带来了诸多变革;高校的发展与扩张使得高校更加开放,无论收入、年龄与种族,都可以进入高校接受高等教育,改变了人们对高校群体的认识;网络学习是近十年来高等教育领域中最值得关注的巨变;数字资源对于学术研究与教学效果都有极大的影响。
在这些答案各异的回答中,有三个方面或许更加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
首先,对于青年学子来说,未来的路似乎变窄了。在一些学者看来,在上世纪70年代,人们在18岁高中毕业的时候就可以有多重选择,找到一个好工作、参军入伍、到某个行业实习,或者去读大学。现如今,这一年龄段的学生只剩下两条道路了:不是参军就是上大学。据统计,上世纪70年代早期,不到50%的高中毕业生会直接上大学,现如今直接上大学的学生比例超过了68%。
其次,高校学费飞涨是近50年来最具负面意义的发展。1966年,美国高等教育不是免费就是收费低廉,因为各项政策出台的结果就是努力降低各项费用,从而使人能够上得起大学。现如今,大学学费的快速上扬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几乎遭到所有人的挞伐。但令人欣慰的是,在人们对“高等教育是否拉大了贫富之间的差距?”的回答中,60%的人对此予以了否认。
最后,上公立大学与私立大学的比例差距在继续拉大。100年前的1916年,人们上公立大学与私立大学之间的比例大体上为40:60。50年后,其比例发生逆转,大体上是62:38。现如今,这一比例继续扩大,接近了83:17。有学者预测,照此趋势下去,在未来50年,这一比例甚至有可能达到95:5。上公立大学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公立大学的学费比私立大学低之外,现在公立大学的水平越来越不输于私立名牌大学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问题二:
公众对于高等教育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众多学者对于公众之于高等教育的误解归结为如下几种:
高等教育不过是一个短期的、仅对个人和所在州带来经济效益的行为。这样的误解错在了两个层面:经济利益短期是难以衡量的,而教育所带来的益处则会超越所有特殊的经济利益。
在很多事情上,公众往往会让高校承担他们事实上难以承担的责任。比如,现实社会日益发生的社会经济阶层的划分;由于政府收回投资和消费者需求而造成的物价飞涨等。
大学不过是一个人在18到22岁时,人生中的一个四年“假期”而已。事实上,人人都是终身学习者,教师不过是在帮助人们去理解这一点,让人们坚持学习,这样高校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人们总认为高等教育花费过于巨大。但实际上,真正优质的教育需要时间、精力和强大的资源,包括高水平的教育家。所有这些都价格不菲,但无论在经济学意义上还是在非经济学意义上,他们都物有所值。
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高校依旧是象牙塔,他们都是封闭的堡垒,与社会没有瓜葛,也对社会没有贡献。这一点与事实完全不相符。高校应该继续破除这一迷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在理论与实践之间搭起一座桥梁。
在人文教育与实用教育之间存在着虚假的二元对立。人文教育总是被人视为奢侈,从而造成人文教育的边缘化。
人们会认为,顶尖高校就是整个高等教育的代表。有时候人们还会以为,最优秀的学生、教师、管理者以及好的一切都来自排名最靠前的高校。而相对来说,差一些的则来自排名靠后的高校。事实也并非如此。一个人的长处是主要因素,但在确定一个人的能力时,很难说它是唯一的因素了。
问题三:
学术界对高等教育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学术界同样对高等教育有诸多的误解,包括以下一些内容。
教师们总是相信他们的责任仅限于他们所从事的具体学科领域,而不是应该对所服务高校的全面教育目的以及学生更广泛的需求承担责任。
学者们认为不需要向社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也不需要提高自身的价值。其实,学者们一直都需要这样去做,这一点在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重要。
有些学者在教书时,把自己的工作当成是要把自己的学生培养成像他们那样的教授。实际上,这是对高等教育目的与潜能的一种狭隘理解。
有人总认为,高等教育与其他领域有所不同。因此,应该区别对待,因为它有自身的内在逻辑不会完全按照能够改变世界的社会、经济与政治的力量去运行;而学者的工作也与其他所有人的工作有所不同。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当然,也有人趁机对高等教育界的种种现象表达了不满。
比如,虽然有人认为大学是做学问和讲教育的地方,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顶尖大学都是不动产投机商和投资证券组合,教育不过是辅助它们的运行而已。非顶尖大学则是打卡上班,让孩子们混文凭罢了。
有人惊讶于很多学者居然会倾向于相信自己努力工作就一定会有所回报,自己的长处与优点也会得到认可。
有人也对当今美国高校聘用中白人至上、性别与阶级偏见到处盛行的现象表达了不满。
问题四:
如果家人想成为学者,你有何建议
这一部分,大概是这一长篇采访文章中最有趣的部分。可能是因为学术界的人对高等教育太了解了,因此,在回答这一问题时,不少人似乎找到了表达个人不满的绝佳机会。嬉笑怒骂、讽刺挖苦,应有尽有。当然,严肃认真者也不乏其人。
对这个问题最简洁的回答是:家中有一个学者就够了!
对这个问题最直截了当的回答是:不要做学者。这不是一个健康的或助人的职业。当然,回答者紧接着说,我不是在跟过去相提并论,只是想说,这个工作已经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虽然我们关心学生,倾心教学,关注周围事物,但这些都无法克服我们每天所面临的令人悲观的现实生活,无论是餐桌前就餐,还是抬头眼望屋顶,抑或是支付医疗费用,一切都令人沮丧!
有人说,想当大学老师?那你可得热衷写邮件啊!有人直言:这是一条艰巨的道路。踏上这条道路之前,必须对此有所了解。当然,如果你的确有心教书,想影响他人,那就去中学教书吧。那里才是真正需要人的地方。
有一位知名的人文学者更是对这个问题现身说法:如果我的儿子要步我的后尘,我就跟他断绝关系。如果他真的想进学术界,他必须选择自然app才行!
有人用数据说话。根据最新研究,要想成为一名学者,你就要自觉自愿地每周至少工作60个小时。而且,在拿到终身教职之后,这一工作时间还会增加,而不是减少。还有,你必须花费大量时间独自去做自己的研究、写作、备课以及批改作业。回答者问道:您觉得这很吸引人吗?如果不,那还是考虑其他职业吧。
当然,也有人很严肃的回答这一问题。最大的问题与家庭成员无关,而是与高校能否把我们国家最优秀的人才吸引到学术界有关。如果不能,那对未来的教学与知识创新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自然,也有学者对这一职业充满热情。有人说,如果你真的对教学充满了激情,那就不妨全心全意地去拥抱这一激情的职业吧。也有人说,生活中难得有一种职业像成为一名教授那样令人如此投入、如此艰难但最终又令人如此满意。如果你的内心呼唤你去回答那些宏大的问题并以此激发新的思想者,那高校无疑是你的最佳选择。还有人说,我会跟家人说“去吧”,现在恰逢其时,因为新的一代学生更加开放、富有好奇心、也很灵活,值得去教。
问题五:
你对未来50年的乐观态度从何而来
在回答“到2066年,今天高等教育哪些非常重要的现象有可能会消失?”时,每个人的答案也各有不同。
有人认为,在当今热炒的慕课(MOOCs),到2066年就会成为博士生笔下的学术考古论题,因为人们对它已经一无所知了;有人认为我们今天过分强调STEM,而50年后人们会重新重视哲学、文学、艺术与历史;有人认为,今天的兼职教授队伍会消失,高等教育会重新思考教师的角色,也会产生新的教师模式;现如今,我们经常在谈的一个话题是“全人教育”,到2066年的时候,人们就不会再谈论这一话题了,因为它早已是整个高等教育的一部分了;有人认为,传统的学术出版会消失,并不是说出版社或者期刊会消失,而是说其构架与类别会发生变化。还有人提出,数字化网络学习的引入,将成为高校教学的重要方法。
在回答何以对未来充满乐观态度和信心时,几乎毫无例外,人们都提到了学生。
正如有的人所说:“当我一走进教室,就会感受到学生的活力,特别是看到学生急于去解决那些似乎是棘手的社会问题时,我就会备受鼓舞。他们如此开明,既反躬自问,也评判世界,把过去并不经常拿来讨论的那些传统话题、论题以及学科放在一起加以深入讨论。可以说,来自充满活力的课堂那令人振奋又予人启迪的美好,可能就是人们能够在学术界找到的最接近神圣的空间了。”
(作者系明升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明升中国app报》 (2016-12-22 第7版 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