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对汉江中下游的影响正在显现。图为2011年受持续干旱天气影响,丹江口水库下游河床裸露。
农业减产、航道受阻、饮水困难、水污染露头……在连续干旱致上游来水减少、南水北调中线调水日益临近的复合作用下,这些预测分析中调水对汉江中下游的影响,正逐渐变成现实。
相较很多受访者看到的“调水工程的不利影响”,也有学者认为调水对汉江中下游利大于弊。学者认为,“湖北之所以把影响描述得很大,很严重,主要是想争取到更多的政策、项目和资金。”
汉江水污染20天监控空白
短期加大下泄流量或能稀释污染物,但无法改变汉江还会发生水污染的可能,更何况还有20天无监控的空白期。
若汉江水量能达到多年平均值,或许武汉水污染事件不会被发现。
一个多月前,武汉市政府应急办官方微博称,2014年4月23日,汉江武汉段水质出现氨氮超标,受此影响,武汉余氏墩、白鹤嘴等两座自来水厂紧急停止供水。次日,该江段国棉自来水厂也停止生产。
这是继甘肃兰州自来水苯超标后又一起省会城市饮用水源出现危机。事件发生后,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即作出批示。
发源于陕西省境秦岭南麓的汉江全长1577千米,又称汉水,系长江最大、最长的支流,流经陕西、湖北两省,在武汉汉口龙王庙汇入长江。通常,以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水源地丹江口水库以上为上游,丹江口至湖北钟祥为中游,钟祥到汉口为下游。
水污染事件事发后第三天,湖北省环保厅通报,汉江上游、湖北孝感汉川市所管辖的汉川闸和汉川泵站闸排放长期积累渍水是造成汉江流域氨氮浓度超标事件的主要原因。
水利部丹江口水利枢纽管理局有关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据内部消息,以前汉川等地经常乘下暴雨之际向汉江偷排在闸内积蓄已久的工农业及生活废水,“只是这一次没有掌握好分寸,哪知雨少污水多,才惹出了大事。”据汉川、武汉两地天气历史数据显示,4月23日前后均有雨,不过只是小雨。
而上游来水少也让水污染事件雪上加霜。据水利部丹江口水利枢纽管理局水库调度中心(以下简称丹江口水库调度中心)提供的统计数据,2014年5月19日水库水位139.93米,截至目前水库累计来水49.031亿立方米,较多年均值(71.940亿立方米)偏少31.8%。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为缓解水质异常状况,2014年4月26日,湖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向长江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办公室递交请示,“请求通知丹江口水库管理局调度水库下泄流量不小于500立方米每秒”。
让中下游城市颇为着急的正是汉江下游“长期低于300立方米每秒的流量”。
2014年5月19日,丹江口水库调度中心有关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接到请示后,该中心向水库另一主管部门湖北省电力部门征求意见,得到的答复是“他们发来的是请示,不是调度令,我们可以听也可以不听”。最后,“原来计划加大两天的下泄流量,但实际上只维持了10个小时就结束了”。
短期加大下泄流量或能稀释污染物,但无法改变汉江还会发生水污染的可能。
湖北省环境监测中心站高工程继雄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汉江湖北段设有20个手工监测点,每月10日前按要求统一取样监测。虽然2013年汉江水体总体为优,但每月10日之后余下20天是非控状态,也就是说,污染一旦出现在10日至30日之间,环保监测部门可能还是发现不了。“每月余下20天的监控空白也是我们的担心。”程说。
半年没有一艘船过坝
在丹江口市,已听不到货船长长的汽笛声了。
汉江流域示意图。
更揪心的是汉江“口渴”。
“目前距离150米的死水位还差10米。”5月19日,丹江口水库调度中心副主任刘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13年丹江口水库全年来水仅243亿立方米,较多年(1956-2010)均值363亿立方米偏少33%,属来水特枯年份,特别是9、10月来水特枯,分别偏少69%、78%。自2013年9月到2014年3月平均出库较多年平均973立方米每秒同比偏少42%。
而在2014年5月4日长江防总专题会商丹江口水库调度时,直言水库“蓄水量严重不足”。
截至2014年5月31日8时,丹江口水库水位较5月19日上涨了0.34米,即140.27米——水刚刚能自流入南水北调中线渠首的河南陶岔取水口。而这一天,距离中线一期工程通水只剩153天。
就在南方周末记者到访的当天早上,“湖北省政府来电请求水库加大下泄流量,以保证中下游农田备耕插秧用水。”刘松说,“按照要求和惯例,我建议湖北方面赶紧请长江委出调令,估计不到下午,调令就过来了。”
在自然来水骤减的背景之下,汉江中下游的崔家营、王甫洲等多座水利枢纽工程也在大大削弱汉江通航能力。
“航宽变窄,情况一年比一年差。”襄阳市港航处副处长李冲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襄阳沿江下行至潜江200里航程,原来平均一个星期就能往返两个航程,现在差不多要一个月。
受水位下降影响,北煤南运汉江通道几乎徒有虚名。李冲介绍,该市余家湖港务公司因水位低,航宽变窄,导致煤炭积压,运量逐年下降,2012年80万吨,到2013年只有30万吨,而今年,“时间都快过了一半,连5万吨都不到”。
丹江口水库大坝加高工程自2005年9月开工,历经8年建设,从162米加高至176.6米。跟大坝加高工程同期进行的,还有原来50吨级的过坝船闸。改扩建后,新船闸通航能力达到300吨级,2013年10月30日开始试运行。
长江委汉江集团宣传中心副主任张洪波说,自试运行至2013年11月18日,共有6艘船只翻坝。11月18日后,大坝上游水位低于143米,船闸沉箱无法下沉,停止船只过坝,“到现在,差不多半年,再也没有一艘船过坝了”。
在丹江口市,同样听不到货船长长的汽笛声了。
调水影响“由预测变现实”?
襄阳向国务院南水北调办递交一份手机版,列数了八条“不利影响将由预测分析变为现实”。
汉江上游能多些来水,这是湖北和北京的共同期盼。
据丹江口市水务局统计发现,全市因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被淹没的抽水泵站多达193处,目前,92个在册水库有11座处于死水位之下,97处生活取水泵站因水库水位下降而无法运行。安置在165个点上的5万移民都存在饮水困难,目前全市正全力打井抗旱。
“没人能体会我们守着一库二类好水却没有水吃的尴尬。”该局总工程师沈培华无奈地说道。
和移民一样,盼望来水的还有丹江口的柑橘、水稻和茶叶。据该市农业局办公室主任张少仙介绍,全市三十多万亩柑橘多分布在大坝以上的库区两岸,因干旱导致产量连续三年下降,平均减产20%,而水稻、茶叶减产达三成。
从丹江口市沿江下行八十余公里就到了有着2800年建城史的古城襄阳。襄阳是全国夏粮主产区和商品粮基地之一,汉江干流在襄阳境内长195公里,流域面积约占全市版图86.6%,全市每年总用水量的76%以上来自汉江。
“调水后,对我们影响最大。”襄阳市南水北调办常务副主任李国栋向南方周末记者坦承,很多早前的担心可能会很快显现。
2014年1月,襄阳市委向国务院南水北调工程建设委员会办公室(以下简称国务院南水北调办)递交一份关于南水北调工程对襄阳生态影响及亟需解决问题的情况手机版,列数了八条“不利影响将由预测分析变为现实”,其中第一条是水量,“前期调水95亿立方米/年,汉江在我过境水量每年减少21%-36%,约三分之一。”而汉江襄阳段多年平均水位将下降0.41米。
“水质呈逐步恶化趋势。”该手机版如是说,汉江中下游干支流约12%的水质断面已下降到Ⅳ类,甚至Ⅴ类水质标准,源自河南的支流唐白河省界断面常年在Ⅴ类,甚至劣Ⅴ类,下游部分河段近年来多次出现水华现象。
除此之外,水环境容纳消解污染物能力降低、水生生物及鱼类品种减少、航运能力下降、湿地洲滩呈沙漠化等都是襄阳的担心。“按照专家测算,每年我市GDP损失至少达到142亿-206亿元,地方财政收入至少减少22亿-31亿元。”上述手机版称。
目前,有比上述担心让襄阳感到更为棘手的,是被炸掉不过半年的清泉沟泵站。
清泉沟泵站位于河南省淅川县南王营村、丹江口水库左岸南库壁朱连山麓,是引丹灌区自流饮水的补偿工程,也是湖北省大型抽水泵站之一,灌溉面积达130万亩。去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清库过程中,该泵站因位于淹没区以下或引发水质污染而被清除掉。
“泵站被炸掉后,丹江口水库水位并没有在今年如期上涨到自流水位高程,导致130万亩农田面临无水浇灌的困境,于是,襄阳市不得不紧急筹资修建临时泵站。”李国栋说。据悉,该临时泵站投资1100多万,历时一个多月抢建,已于2014年5月25日投入使用。
同样,因汉江水位下降,襄阳下辖的宜城城市供水泵站在2013年也无法取水,最后不得不架设数条临时抽水管道。湖北省农业厅科教处调研员高广金说,干旱让汉江水量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截水、蓄水、调水等影响下更为稀少,“以前机井不要20米深即可提到水,现在差不多要打到100米深,这种现象在汉江流域是不可思议的。”
“到今年,连续四年干旱相当于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对汉江中下游影响的提前预演。”李国栋说。
另一派声音
“正式调水后,工程对中下游的影响马上会减弱甚至消失,而中下游的用水条件也会大大改善。”长江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原副院长张荣国说。
相较很多受访者看到的“调水工程的不利影响”,也有人认为调水对汉江中下游利大于弊。
湖北省水利水电勘测设计院原副总工程师易贤命即是其中一位。易贤命退休前,一直参与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论证工作,曾主持过引江济汉工程的规划。
2014年5月23日,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本身对湖北来讲是有利无弊的,可以更高效利用汉江水,“即便现在工程不调水,汉江中下游,特别是鄂北岗地一带同样也缺水。”鄂北岗地位于湖北北部,因耕层浅薄、植被覆盖度低、缺水严重又称“旱包子”。
曾参与南水北调多项规划设计的刘子慧现任长江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规划设计处总工程师。面对外界对调水工程的质疑,刘子慧说,“中线工程设计的总体目标就是对中下游工农业及生活用水,包括生态流量,都略有改善,不会出现水质恶化。”
长江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原副院长张荣国的回答更为直接。“正式调水后,工程对中下游的影响马上会减弱甚至消失,而中下游的用水条件也会大大改善。”退休多年的张荣国曾负责过南水北调规划、设计等工作,曾在长江委规划局当过副局长。
79岁的张荣国说,丹江口水库大坝加高后,工程总目标第一位仍是防洪,而加高前的第二位发电让位给了调水,但是,“目前工程并没有开始调水,所以不存在工程影响汉江中下游之说。”相反,“正是考虑到化解影响,才有了加高工程”。
根据丹江口水库加高工程设计和分析,水库加高后16年间只会蓄满4次,平均4年才会蓄满一次。“不可能每年都会蓄满至170米高程,跟三峡工程一样,到达175米也是后来才慢慢实现的。”张荣国说,水多多调,水少少调,因此不会因调水而影响到下游水量。
“当初在设计南水北调工程时,有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保证调水区用水不受影响。”张荣国在电话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湖北之所以把影响描述得很大,很严重,主要是想争取到更多的政策、项目和资金。”
为改善汉江中下游的生态、灌溉、供水、航运用水条件,《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划》和《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可行性研究总手机版》均安排实施汉江中下游治理工程,即引江济汉、兴隆水利枢纽、部分闸站改造、局部航道整治等四项工程。据公开报道,开工于2009年的兴隆水利枢纽目前已实现灌溉、航运、发电。
尽管如此,包括十堰在内,汉江中下游各城市仍在奋力为水而争。
“贡献区”不再被遗忘
襄阳190.13亿的计划投资,被砍来砍去,实际上报国家的只有13亿,而且“已经很照顾襄阳了”。
相比丹江口库区以及汉江上游,襄阳等汉江中下游城市确实有着一肚子委屈。
之前,正是经过数次叫苦,丹江口库区以及汉江上游等到了《丹江口库区及上游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规划》等多项国家规划出台,以及配套政策和落实到地方的数亿项目资金。
而襄阳市“既没有享受丹江口库区相关补偿政策,也没有类似汉江下游引江济汉等大型补偿工程,承受着巨大的生态损失压力”。在给国务院南水北调办的手机版中,襄阳恳请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协调国家有关部门参照丹江口库区模式,尽快编制《汉江中下游水污染防治和水土保持规划》。
半年多前,襄阳在一次给全国政协人大考察团来鄂汇报工作时,委屈地称自己是“被南水北调工程遗忘的角落”,不料遭到有关领导的批评,后来,襄阳将这一流传多年的提法改为“南水北调中线贡献区、牺牲区”。
襄阳市南水北调办常务副主任李国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襄阳曾以市委市政府名义向省委、国务院有关部委办汇报过多次,“只要得知有中央领导来丹江口市,等领导们从襄阳机场走时,市里相关领导都会跑到机场,希望能有机会汇报。”
除此之外,襄阳还通过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议案提案,寄望中央听到襄阳的呼声。当地民间绿色环保NGO襄阳市环保协会(又名“绿色汉江”)会长运建立说,就连市政协主席为此也上过两次北京。
有一次,运建立受邀参加全国政协考察团在十堰的座谈会,作为惟一一个民间组织代表发言,“我说国家在建设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时没有关注到汉江中下游的影响,尤其没有注意到对襄阳首当其冲的影响,发言后,在场湖北省领导的掌声告诉了我,我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近年来,湖北省也通过各种途径积极向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发改委、农业部、财政部等部委办反映,希望考虑尽快制定汉江中下游生态补偿等方案,以缓解和弥补因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对汉江中下游的影响。
呼吁终于引起了中央的重视。
2014年3月22日,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副主任于幼军带队到湖北听取汇报,要求湖北方面给出具体意见和措施,如需要多少治理项目,多少资金,一一明确,并承诺一个月后再来。4月21日,于幼军如期而至。
参与补偿项目编制工作的李国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刚开始,他们拟定了污染治理、基础建设、水资源保护等六大类21个项目,总计需投资190.13亿元。哪知被省里批了一通,称不可能全部给襄阳,也不能什么项目都往里面装,而且还被要求限定范围和项目地域,最后不得不忍痛缩减。
“最后上报省里是50多亿,而实际被纳入省里上报国家的只有13亿,也就是又被评审专家们砍掉了一大半。”李国栋说,即便如此,省里说已经很照顾襄阳了。
而在湖北省层面,已经把汉江生态经济带上升为省级战略,从多个层面支持汉江流域综合开发,并要求襄阳在汉江生态经济带的开放开发中发挥龙头作用,建成汉江流域中心城市。
2014年5月20日,湖北省委有关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湖北更希望将汉江生态经济带纳入长江流域规划,只有上升到了国家战略,才能解决因南水北调中线给中下游带来的诸多影响,比如目前丹江口、襄阳等地反映多年的生态补偿等问题。”(原标题:汉江争水:保了北京,丢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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