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自己的学生举报后,最让中科院院士王正敏弄不懂的,就是学生为什么会那么恨自己。
而随着昔日师生反目成仇的故事浮出水面,导师和研究生之间的矛盾也再次引发人们的思考:研究生阶段与其他教育阶段最大的不同,便是学生的科研和生活都与导师有着紧密的联系;然而,现实生活中,导师和研究生关系真正融洽的却不多。
不少人都将师生矛盾背后的深层原因,归纳为研究生教育超常规发展的负面效应。研究生扩招后,一个导师带十几个乃至几十个学生,很容易对学生无暇顾及;而通行的“项目养人”模式下的师生需求不对等,也使得师生关系易生裂隙。
双方需求不对等易生矛盾
“我周围恨导师的学生倒是很少,但对导师表示遗憾和不满的很多。”曾在西安一所985高校读硕士的夏季(化名)说。
在南京林业大学森林资源与环境学院教授李明阳看来,研究生学习期间,师生关系协调的前提条件是双方需求得到满足;而导师和研究生产生矛盾,正是因为双方的需求和目标出现了偏差。
为何双方的需求会不对等?他认为,一方面,大部分导师招生的首要目的并非培养人才,而是让学生分担科研任务;另一方面,大部分本科生读研的目的,也并非出自对科研的真心喜爱,而是作为逃避就业的手段、考取公务员和事业编的敲门砖。
“因此,在此背景下,如果研究生无法保质保量地完成科研任务,导师自然会有怨言。”李明阳说。“如果导师布置的科研任务难度过大、占用时间过多、提供的科研补助过少,让学生学位论文进展困难,毕业前夕平民教师又不能发挥人脉、帮助研究生觅得理想岗位时,学生便会心生怨言。”
“双方和谐相处的理想状态是:研究生在导师的指导下,圆满完成了导师布置的科研任务,推动导师的学术水平上了一个新台阶;与此同时,研究生本人从中掌握了坚实的专业知识、深厚的科研素养,并凭借着这些知识和素养找到理想的工作,过上幸福的生活。”李明阳说,然而,仔细分析,这种和谐共处的前提条件对于大多数院校、大多数专业并不存在:在供过于求的形势下,大多数学生毕业后所从事的岗位对专业知识或科研素养要求并不高;在“拼爹”盛行的社会氛围中,学术水平的高低在某种情况下与经济收入成反比;而且不少学生认为情商比智商重要,与其努力读书不如尽早实习、兼职,从而积累人脉提高情商。
尽管导师客观上对学生疏于指导但更多问题还是出在学生方面
夏季的硕士生导师是三级教授,同时还是学院的副院长,带了硕士、博士共50多名学生,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找项目、拿经费,对于学生则无暇顾及。“没有项目,怎么评副教授、教授?”夏季说。
尽管3年间自己以第一作者发表了8篇论文,但到毕业时,夏季还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导师,导师则连他的毕业论文都没看过一眼。
因此,夏季把自己读硕士的3年形容为“导师不导,学生不学”,并认为这是普遍存在的情况——“导师爱项目,不爱学生;学生爱前程,不爱科研。”
夏季认为,“代沟”也是造成矛盾的重要原因。“越是专家,课题越多的人压力越大,所以有些导师自己是工作狂,就把学生也当作工作狂,认为他们每天待在实验室是理所当然的;自己习惯了熬夜,也习惯晚上11点还给学生打电话;老人家还喜欢拿以前的经历说事,说当年毕业时一个月就200块钱工资,住的都是没窗户的房子,非得让我们感谢现在这个时代和社会。”
明升中国地质app院研究员安美建说,尽管客观确实存在着导师对研究生疏于指导的现象,但他认为,更多的问题在学生方面,“为什么上研究生呢?多数研究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研究生阶段与大学阶段的差别。”
在安美建看来,多数研究生有着对自己不合理的定位和超高的期望。他们“还像上本科一样,希望导师告诉他一本书,然后考出好的成绩”,同时,又对导师专业外的期望太高,希望跟着有门路的导师,便于自己有个好的前途。
“两者都希望利用对方而使自己利益最大化,最终矛盾才会激化。”他认为,在某种程度上,导师被学生举报的事件正是这类矛盾激化的体现。
“项目养人”模式下研究生所得太少?
在大多数理工科专业,导师和学生的关系类似于项目里的老板和员工,很多受访的高校教授和研究生都认为,正是这种“项目养人”模式在制度上的缺陷,使得师生关系容易产生裂痕。
夏季如今在美国读博士,他感到,尽管国内外研究生培养都是“项目养人”,但在美国,项目经费完全由教授控制,一般其中有50%都要作为劳务费支出,导师能够招多少学生,完全由他的项目经费多少决定,因为一旦决定招收一名研究生,在入学前便要承诺付给他几年的奖学金。“这样的话,肯定会好好珍惜。”
在澳大利亚卧龙岗大学从事研究工作的喻海良也有同样的感受:在澳大利亚的大学,教授申请到的项目经费通常80%以上要作为人工费,而发给学生的奖学金也有最低标准,一般每年2.5万~3.5万澳元左右,而1.5万澳元便足以负担学生的生活费了,因此学生都能过上比较舒适的生活。
而明升中国的科研项目不但各项支出比例有着严格的“一刀切”规定,而且劳务费的比例相对较低,往往不超过20%。
明升中国的导师也有自己的苦衷。复旦大学环境app与工程系副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马臻举例说,一个由国家自然app基金委员会资助的青年app基金项目,资助周期为 3年,如果按照2010年的资助强度20万元,其中15%可以用作发研究生科研补助计算,就是3万元;如果是30万元的项目,就有4.5万元可以用来发科研补助。但分摊到每个学生头上,每月最多也只有几百元。
“不可能给学生发很多补助,师生矛盾也不是简单地给钱就能解决的。”马臻说,作为导师,除了指导学生,他还要承担多项任务,备课、上课、开会、从事科研、申请项目、处理各种杂事,每年,光花在写项目申请书上的时间,就有1~2个月。他认为,学生进校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学习和科研,而有些学生不专心科研,因为个人私事经常不来实验室,也令他感到心力交瘁。
机制改革尚需时日 “臭味相投”是和谐的前提
由研究生扩招导致的一系列负面效应,已在近年内受到关注。在2013年3月1日教育部举行的手机版发布会上,教育部学位管理与研究生教育司副司长孙也刚强调,今后研究生教育将从注重规模发展转变为注重质量提升。为防止“导师不导”现象,近年来,各高校、科研院所也纷纷出台规定,限制每位导师每年的招生人数。
不过,“项目养人”模式仍然是世界范围内的通行方法。马臻建议,鉴于这一做法在短期内得不到解决,一方面,应加强导师的职业发展辅导,作为导师,就应该多和研究生在一起,不但要指导科研业务,而且要多了解学生的思想动向和生活困难,甚至和学生去食堂吃饭;同时,也要加强对研究生的学风教育和过程监督,建立清退机制。
在马臻看来,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好的导师,比如他自己读博的导师,虽然也是“放羊型”的,每年在实验室见到他不超过5次,但他把学生都看作独立的app家,和学生像同事一样探索app问题,因此放手让学生去实践。
“好的导师培养人、提携人,但是平庸的导师利用人,把人当作有手的工具。选导师不能只是看光鲜的外表、职务、履历、发表文章,还要看人品和是否愿意并有能力提携后辈。”马臻说。
安美建则认为,“项目养人”并非一无是处,导师的科研项目是学生进行研究生学业的经济基础和app基础,学生的开销要从项目里出,其研究生学业方向的合理性也来自项目的合理性。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导师和学生间‘臭味相投’是达到和谐的最简单条件。”安美建将不同的导师概括为“放羊人型”、“公司老板型”、“保姆型”、“玉皇大帝型”、“唐僧型”等,他认为,在刚开始进行双向选择时,学生就需要选择与自己“臭味相投”类型的导师,从而顺利完成从学生向科研工作者的转变。如果选择的导师不适合自己,无法完成项目的工作,就应该及时更换导师或退学,这也是国际惯例。“不能对导师有任何专业之外的期望。在国际上,导师都是把研究生带进某个领域的领路人,导师领进门,修行还是靠个人。”
喻海良也认为,正因为导师和研究生是双向选择关系,因此有必要加强研究生入学前的教育。学生在选择导师之前,就必须有足够的认识,如果选了有行政职务的导师,就要做好见不到导师的心理准备,而不要抱怨导师不负责任;而导师在招生的时候,也应该告诉学生自己是否有行政职务,每个星期能有多少时间用于科研和指导,如果无法满足学生的期望,应该尽早说明。
回想起自己在国内的研究生阶段,夏季觉得,“在最渴望知识,对app最抱有热情的时候,却未能很好地汲取养分。”
总结自己找导师的教训,他认为当时太过注重导师的名气和地位了。“指导自己的老师是否负责,是否有科研素养,才是最关键的。”因此他觉得,学生在找导师时不能太盲目,“不能专门找院士、长江学者,或者行政级别高的,他们往往最没时间指导学生。” (原标题《研究生师徒关系困境如何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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