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波尔多,女儿被一个街头画家的技艺吸引。当时她已经在长长的步行街上走得疲乏,缠着要爸爸抱。看见这个画家之后,她突然来了精神,蹲下来双手托腮,专心致志地看他弄墨,画了一幅又一幅,一两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肯走。
这些画都是朝霞落日、森林动物等自然风景,鲜艳精美。画家借助一些工具和模型,出活神速。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谈不上什么艺术。女儿对它的着迷让我有点淡淡的失落。我曾多次带她去博物馆看世界名画,可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我期待的兴趣。
女儿不仅主动给这个街头画家捐了钱,还坚持要以不菲的价格买下他的一幅作品,并且拒绝了我们换成小幅的建议。行李本来已经太多,我还得抱上她平生购买的第一幅画作。
第二天去阿卡尔雄海边,女儿依旧像她到任何地方一样,开始拣石头。在大人的引导下,她也对贝壳发生了兴趣。最后,她发现自己最喜欢的是这里的沙滩。于是,她满满地装了一大袋沙,要求我们帮她带回去。妈妈表示反对,说哪里都有沙,而且返程的行李已经太重。女儿坚持认为,这里的沙和家里阳台上的不一样,更白更细。最后我们依从了她。
对孩子的教育中,我们都会不知不觉地受主流价值观和实用主义影响。我期待女儿喜欢更具艺术价值的画作,因为它符合我自己的鉴赏趣味,却忘了一个四岁孩子的兴趣(她回家以后,立即拿出那幅画给她的玩具小熊看,说:“小熊,你知道为什么太阳画得这么圆吗?因为他用一个盘子比着画的!”)我们引导孩子拣贝壳,不仅因为它们长得漂亮,而且各种文学作品、影视和歌曲都告诉我们,去海边就应该拣贝壳。我们还能从商店橱窗里的贝壳艺术品上,想象自己的收藏品的价格。女儿以前收藏的石头(就是普通的石头,只不过来自不同的地方),以及现在要带回家的沙,都是一些无用的东西。
在北京、山东等地减弱英语在高考中的分量后,数学又成为网民的“吐槽”对象。新浪微博关于“数学滚出高考”的调查显示,目前有超16万网友参与投票讨论。其中,12万多网友支持“数学滚出高考”,占到75%以上。一个网民的话被认为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工作这么多年了,除了数钱用到过数学,别的基本用不到。”很多传真和信函也寄往征求意见的北京市教委,该教委表示会认真阅读市民的建议和意见。
《人民日报》转发了一篇文章《如果数学只为数钱》,作者封寿炎认为“数学滚出高考”这种论调走过了头。文章正确地指出,“一个需要警惕的问题,就是从对应试教育的否定,走向对知识本身的否定”。而且强调,“数学是大脑的体操”,数学严密的逻辑性、严谨的精准性,对于历来相信直觉、力求大概的国人而言,恰恰是非常宝贵、非常缺少的思维训练。
我完全同意这篇文章对实用主义的提醒。我也相信数学并非总是枯燥乏味,抽象逻辑自有它的趣味和美丽,而且它能拓宽人类智识和精神空间的边界。然而,这真的是我们的中小学教育的目标吗?
北京市教委领衔的高考英语改革,其实就是基于一种实用主义逻辑——为了提高学生的汉语能力。更不用说,高考制度本身,就是限制学生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学习和发展,一切都为了获得实际的分数。在这种背景下谈论数学的抽象之美和潜在功用,未免有些奢侈。假如我只能最大限度地从波尔多贩运葡萄酒,否则就会失去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那么女儿的石头、沙袋以及不具收藏价值的街头画就只能被抛弃。又或者我的返程行李多到不堪重负,那么我们也必须在各种物品中作出选择。
在正常的学习环境中,外语作为选修课也无可厚非。然而,在高考指挥一切的明升中国教育中,降低英语分值就等于倡导少学外语。同样,在“分分必争”的高考实战中,数学从“大脑的体操”变成“大脑的酷刑”也就不足为怪。既然如此,“数学滚出高考”就是一种可以理解的愤怒。
要想挽救数学、语文、英语以及一切学科,必须改革高考制度。与其让数学滚出高考,不如让高考滚出数学。在波尔多海边和女儿争论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希望女儿抛弃“无用”的沙袋,女儿却要求我们改变刻板的思维。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
特别声明:本文转载仅仅是出于传播信息的需要,并不意味着代表本网站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其他媒体、网站或个人从本网站转载使用,须保留本网站注明的“来源”,并自负版权等法律责任;作者如果不希望被转载或者联系转载稿费等事宜,请与我们接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