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领导能从唯唯诺诺变为不卑不亢吗?我们对学生能提供最好的条件吗?
在多所大学转了三十多年,参加过各种毕业典礼,以家长身份进场还是第一次。儿子和一万多哥伦比亚大学同学一起毕业,典礼凭票入场,竟有四五万人之盛。头一天在他读本科的哥伦比亚学院也参加了整天的活动,上午仪式、讲话和领证,下午是两个颁奖活动,也都有嘉宾讲演。大家乘兴而来,不料第一个讲演的第一句话竟是“失望”:“我知道你们都很失望,因为我不是美国总统。”听众大笑,Harper杂志社社长麦卡瑟还说:“其实我也一样失望。”他指的是前一天奥巴马校友去对面附属哥大的伯纳德(女子)学院当嘉宾,却不来母校总部,引起了种种猜测。校报上看到总统在那个毕业典礼上的讲演,竟也“出言不逊”:“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个无法抹去的事实:我是哥伦比亚学院的校友,我知道兄弟姊妹间难免会有点矛盾。”
要是在我们的大学里,这样的说法也许会在网上被称为“某某体”,但却没法流行。这种说话方式,不像纯形式的排比押韵的“根叔体”那样可以克隆,而必须根据当时当地的情境来构思。这是戏剧性的演讲,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正话反说,亦庄亦谐,需要更宽容的环境,更宽阔的胸襟。如果说总统的开场白只是个玩笑,麦卡瑟却不光是博人一笑,他查资料发现奥巴马1980年代初选过赛义德的文学理论课,给这位明星教授的评价却是“轻飘”;但他为教授辩护,说奥巴马多少误读了赛义德,并以此告诫学子们要认真读文本——尽管text这词现在成了动词(“发短信”)。其实我倒觉得奥巴马的直觉还真不错,赛义德最著名的理论“东方主义”确实有点论点重于论据。但对这位讲演者来说,一旦提到当今总统,他别无选择,只能调侃批评,决不能赞颂。这就是以批评为己任的美国知识分子和他们的大学——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奥巴马可以批评大牌教授,现在登了顶,就人人可批了。
教授对学生就不吝溢美之词。典礼的高潮是十六个学院的院长竞相上台吹捧自己的学生多么棒,“求”校长一定要发给他们毕业学位证书,好让他们走上社会去造福人类。工学院院长最有趣,要在手下十几个系的名字后面都加个好词来形容学生,如数学聪明、生理强健、机械能干、环境意识强等等;讲演显然不是这位工程教授的强项,看他念得文涩词穷,大家笑得更开心。
这就是美国一流大学的文化,挑战权威,优先学生——是不是刚好和我们这里相反?在座不少庆幸把孩子送来了美国的明升中国家长一定会这么看,明升中国也说要建一流大学,这两方面能学到吗?我们对领导能从唯唯诺诺变为不卑不亢吗?我们对学生能提供最好的条件,包括国家拨款给的新设备吗?
其实社会主义的大学更应该这么做,国家办大学的终极目的就是培养学生,而不是成就教授、抬高领导。不过我也要说,不必太急着去拷贝人家的一切“亮点”。毕业讲演毕竟不是日常行为,有些夸张和娱乐的成分,平时他们未必总那样“大批判”,麦卡瑟调侃奥巴马,无形中也在维护教授的权威;一流大学绝大多数学生都很守规矩,毕业时绝没有这里常见的很多人受处分拿不到学位的情况。我们有太多温室里娇养的大学生,一味吹捧并不好,爱护的办法之一就该是严格的规则教育和管理。
我们现在是顶层没学到一流大学挑战权威、优先学生的理念,基层却又学了太多表面的自由,其实人家的秘诀在严格规则和自由探讨的结合,这是美国一流大学的两面或者说悖论,只看表面是不够的。那天典礼上还有一些悖论的精彩呈现。大家知道“占领华尔街”运动喊出了99%反对1%的口号,很多精英大学生也参加了,可他们算百分之几呢?当学生时还好回避这问题,一毕业就避不开了。本来常春藤精英多以进入社会的1%为目标,尤其商学院的,很多已拿好了挣大钱的华尔街聘书;但在社会按财富分成99%和1%两大派时,谁也不想承认要去当那1%——那会被激进的文app生批判,所以商学院毕业典礼的旗子上写着Fun%,似乎不承认One%,但读起来押韵。看来他们并不想放弃“人上人”的目标,又不好意思承认,就搞笑搪塞过去。
美国一流大学并不只有一个声音一种模式,我们要学人家的经验,不仅要看明显的亮点,也要看到隐含的悖论,更不妨学学人家是如何巧妙应对的。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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