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大兴区北臧村镇马村的垃圾沟。孙爱民摄
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徐庄镇辛召小学学生在河道内捡拾垃圾。新华社供图
近年来,用于形容典型污染地区的“癌症村”成为一个颇为流行的词汇。村口、田头、河边、房前屋后,随意堆放的生活垃圾挥发出的有害物质,屡屡成为村民罹患癌症的罪魁祸首。农村垃圾的危害有多大?处理现状如何?围绕这些问题,本报记者前往北京大兴区马村实地探访,并采访了相关专家。
和日益受到重视的城市垃圾相比,农村生活垃圾像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
■本报见习记者 甘晓 实习生 孙爱民
今年伊始,中央一号文件中明确提出要“加快农业面源污染治理和农村污水、垃圾处理,改善农村人居环境”。近日,《明升中国app报》记者走访北京市大兴区北臧村镇马村时发现,在这个村子里,生活垃圾给当地环境带来极大压力,农村垃圾的处理道路仍然漫长。
和城里差距越来越大
5月2日,距离姜萍一家搬进马村的新家已经3个月了。38岁的姜萍在北京站附近一家宾馆打工,丈夫是一名近郊线路公交车司机。
所谓的“新家”并没有新家具、新房子,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马村,离最近的大兴城区只有10多公里,距离南六环的高架路也不到100米,地理上并不算偏僻。在南六环上俯瞰,葱葱郁郁的树木将整个村庄遮盖,看起来颇为宜居。
她和丈夫在马村租下了两间房子,出门几步路便是马村的主要街道,街上聚集了超市、副食店、修车店、理发店等商铺,繁华程度并不逊于城区。
由于工作的缘故,姜萍每隔四五天才能回一次家,更多的时间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附近度过。最近,她感到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和城里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刚搬来不觉得,天气热了,这里越来越臭了!”姜萍对《明升中国app报》记者说。
一开门,一条“垃圾沟”赫然横在眼前。沟壑南北长逾百米,最宽处达30多米。沟里歪歪斜斜矗立着几十棵大树,树干已被成堆的垃圾包围。五颜六色的塑料袋、破旧衣物、一次性饭盒和污水、动物腐烂的尸体混合在一起。岸边整齐地分布着八座用石棉瓦搭建的简易厕所,排泄物任意排放。
一阵轻风过去,习惯了城区繁华的姜萍皱了皱眉头,恶臭扑鼻而来,强烈的刺激让人睁不开眼。在她眼里,即使在人口流动性极大的火车站,地面也很干净。“我有几个同事住在二环里的平房里,房子和村里的也差不多,但周围环境很整洁,连厕所都很干净。”她说。
对姜萍而言,一尘不染的街道、规整的垃圾箱、灰色砖瓦的胡同里始终洋溢着生活的气息。
不过,尽管很向往城市生活,姜萍和丈夫还是觉得在农村居住成本更低。比如,她的新家每月只需花费150元租金。
这个村子里,大部分住户是像姜萍一家这样的租户。姜萍的邻居高鲁兵(音)是一名年轻的打工者,几天前,他怀揣着梦想,从老家临沂住进马村。
然而,这条垃圾沟几乎颠覆了他心中的首都形象。来马村前,他居住在山东郯城县,小城还算山清水秀,更不会有这样刺鼻的味道。午后的太阳直射在垃圾沟里,在高鲁兵看来,有一种讽刺的意味。“北京也没有老家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一名怀抱婴儿的妇女路过垃圾沟,怀里的婴儿顿时哭闹起来。妇女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大人都嫌臭,小孩更不能闻。”
近年来,在城市垃圾问题逐渐受到重视的同时,农村生活垃圾则像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饱受溺爱的同胞渐行渐远。
“弄干净点需要花钱”
马村的这条“垃圾沟”究竟是一棵“没妈的小草”,还是一个被管理部门置若罔闻的阴暗角落?
70岁的李顺发是马村的原住民。在他年轻时,垃圾沟还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里面还能抓到鱼,周围也没什么人。”李顺发一脸幸福地回忆往日时光。然而,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由于不断修建楼房导致上游河道阻塞,美好的记忆也随着河道的干涸戛然而止。
“90年代以后,沟里的垃圾开始多了起来,塑料袋、泡沫、废纸,扔得到处都是。20多年过去了,情况却越来越坏。”
从地理位置上看,“垃圾沟”位于马村村委会正南面,仅一路之隔。不过,接受采访的所有当地居民均称,村委会从来没有正儿八经派人来考察、清理“垃圾沟”。
一名居民反问记者:“你说这里怎么清理?”
马村村委会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明升中国app报》记者,“垃圾沟”实际上是一条泄水沟,穿过南六环。“天一下雨,水就奔那儿去。”他说,“所以不可能把它填平了,填平了水就没处去了。”
整个村里的垃圾则主要依靠上级政府进行统一处理。不过,所谓的“统一处理”也只是每年两次的清理,最近的一次清理工作还是今年春节前开展的。
马村是大兴区北臧村镇所辖的23个行政村之一。在北臧村镇政府网站上明确指出,镇政府农建科负责镇级以上公路两侧的环境卫生,为全镇各村及镇域内企业卫生服务,还监管法律法规宣传等其他工作。
镇政府党政办一名工作人员称,为做好这项工作,镇里已成立了保洁中心,接到群众举报时便会派保洁员前去清理。“面积这么大,我们不可能把辖区内每个地方都查到,只有依靠群众举报。”他说。而正在记者采访时,电话那头的另一名工作人员也在详细询问需要垃圾清理的地点。
这样临渴掘井的机制究竟效果如何,相关部门并没有作过认真的评估。
不过,在村一级部门看来,镇政府在这方面的工作不那么“给力”。“主要问题是资金短缺,谁都想把村子里弄干净点,但需要花钱。”村委会的工作人员说。他向记者透露,镇政府每年给全镇各村下拨的清洁费用只有区区十几万,“还不够一个村用”。
所以,在马村,垃圾分类、集中处理等常规处理方式难以见到,焚烧、掩埋、无害化处理等科技含量更高的办法则更是闻所未闻。
实际上,村委会为大量无处可去的生活垃圾也煞费工夫。前几年,村委会给每户居民发放了垃圾桶,雇佣保洁员将垃圾收集到垃圾箱里,再一同运走。
“我们只是负责收集村民门口垃圾桶里的垃圾,外面的垃圾就不归我们管了。”一名保洁员告诉记者。每天,保洁员到村民门口收两次垃圾,但没有垃圾桶的住户不在他们的服务范围之内,只能由村民自行处理,也就是就近随意扔掉。
当然,保洁员还有另一项重要工作,当上级领导莅临检查时,村里便会组织保洁员用土掩埋垃圾。“干半天一人十块钱”,保洁员透露。
在村委会的掩护下,隐形的垃圾也让镇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城里人大惊小怪
在马村,尽管像姜萍、高鲁兵这样的新居民对“垃圾沟”颇有微词,但他们仍然是这里的“少数派”。
大多数居民选择了绝对的沉默,李顺发便是其中之一。这几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向村委会、镇政府反映环境污染的情况,也没有搬离这条“垃圾沟”。不仅如此,李顺发还利用沟壑两侧的空地修建了几间房屋,租给附近的打工者。
在他看来,农村本该如此。
再过两个月,雨水便会增多,“垃圾沟”将在每次大雨后注满雨水。当然,这并非好事。到时,“垃圾沟”将变成一个巨大的水塘,可怕的是,所有的垃圾都会浮上水面,发酵后会散发出极为难闻的味道。
前几年,镇政府为警示附近村民,专门在沟边立起一块水泥板,上面写着“水塘危险,请勿靠近”。如今,这块水泥板已经躺在李顺发的家门口。为了使沟里的积水不倒流,他不得不将家门口的地势增高,这块“没用”的水泥板则是最好的材料。
在讲述这些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时,李顺发显得很平静,“臭味闻闻就不觉得了”。但是,李顺发说话时带有严重的鼻音和喘气声,不知是否与长期接触有害物质有关。
就在这时,“垃圾沟”南侧的一户村民正在洗菜,“哗”的一声,浑浊的污水直接倒进沟里,烂菜叶随地散落。随后的半小时内,五六名村民端着自家垃圾桶来到“垃圾沟”边,熟练地将各式各样的生活垃圾倾倒进沟中。
对此,李顺发对记者说:“你们城里人大惊小怪的,在农村都是这样。不倒在这里,要倒去哪儿呢?”
现在的马村是农村的一个典型缩影,“垃圾沟”则凸显了农村垃圾问题的冰山一角。就在马村通往大兴城区方向的黄良路两侧,垃圾也随处可见。
据中科院地理所农业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王金霞的一项调查估计,2010年,我国农村人口人均日排放垃圾0.95千克,总计全国农村人口排放垃圾2.34亿吨。“目前,国家有城镇生活垃圾的数据,却没有统一的农村生活垃圾数据。”她介绍。
明升中国农业app院农业经济研究所农业资源与环境经济研究室主任朱立志对《明升中国app报》记者表示,我国农村垃圾普遍处于无人处理的状态,随处堆放的垃圾将造成污染源扩大。“一到暴雨期,污染物便会影响周边地区。”他说。
同时,农村还是城市转移垃圾的目的地。据调查,我国大量未经无害化处理的城市生活垃圾被转移到农村,成为农村环境最大的污染源之一。
过去几年,针对日益严峻的农村垃圾问题,一些政策相继出台。例如,2005 年明升中国政府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治理农村环境、整洁村容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而2005 年修订的《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将农村生活垃圾纳入管理范围,北京、上海、浙江等发达地区都陆续推行垃圾无害化处理工程。
不过,倘若政府乃至农民自身无法意识到生存环境的恶劣,则上述政策实施效果仍然堪忧。
农村生活固体垃圾排放10年增七成
数量有多少
最新的数据测算显示,2010年我国农村人口数为67415万,按照人均日排放0.95公斤估计,2010年我国年农村生活固体垃圾的总排放量约为2.34亿吨/年。
据估计,我国农村2000年的垃圾产量达到1.4亿吨,如果按照目前2.34亿吨估计,2000年到2010年间我国农村生活固体垃圾排放量实际增长了67.1%。同期,我国城镇生活固体垃圾从1.14亿吨增长到1.57亿吨,增长了37.7%。
哪些地区多
对北京、吉林、河北等3个北方省份和浙江、安徽、四川、云南等4个南方省份的调查显示,北方省份平均为1.28公斤,而南方省份平均为0.72公斤。这表明北方省份生活固体垃圾人均日排放量显著高于南方。
处置情况如何
其中,49.1%的垃圾处于无人管理的裸露状态,垃圾还田和燃烧的比率分别为15.3%和12.2%,另外还有其他少量垃圾被掩埋或丢弃到水体(占4%)。
而目前全国人口小于万人的近万个小城镇中具有垃圾处理设施的只有27个,绝大多数小城镇的垃圾处理还处于原始的自然堆放状态。
需要多少土地
2008年,北京产生672万吨生活垃圾,至少需500亩地填埋,几乎消耗了两个小村庄的土地。目前,全国城市生活垃圾累计堆存量已达70亿吨,占地约80多万亩。
何时能减量
据测算,我国当年人均纯收入在4700元以下时,人均垃圾日排放量为0.88公斤。当年人均纯收入提高到6700到8700元之间时,人均垃圾日排放量高达1.33公斤。随后,当年人均收入提高到8700元以上时,人均垃圾的日排放量又降低到1公斤以下。(本文数据由王金霞提供)
《明升中国app报》 (2012-05-07 A3 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