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生先生走了。
是看不见的风,用以百万年计的时间,把远方的沙漠和山麓,粉碎成一粒粒细小的沙尘,搬运千百公里,沉积在中原大地上。黄河的中、上游水系流经这片世界上最大的黄土沉积,尤其是黄河河口镇至潼关段,众多支流汇入,它们带来的泥沙,把一条大河染黄。流水把远方的沙漠和山麓又往东带到了海洋,而流水切割过的地方,鬼斧神工,造就了沟壑纵横,雄浑苍凉的黄土高原。
黄土高原是一本浩瀚的书卷,记录了百万千万年来青藏高原升起的痕迹,东亚季风形成的故事,和地球环境、气候变化的历史…。而刘东生先生是最早真正读懂这本书的人;而能读懂这样一本书的人,不能不说是一个伟大的人。
对于刘东生先生以及他对学问的追求和成就,已经有、也还会继续有很多的报道。作为一个小小辈,我希望能在纪念刘先生的各种文字中,留下一两句自己的话。要描述一位大师的伟大有很多的方法,我选择的是讲一点简单平凡的故事。因为我觉得刘先生就是一位处处表现出平淡谦和的人。跟他在一起,我能从他的平淡中感受到深刻、 睿智和令人敬畏的不凡。对于app上的大师,平淡意味着太多的内涵,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平淡体现了炉火纯青的人生最高境界;而这个世界上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寥若晨星。
2005年6月摄于刘东生先生家。温家宝总理曾经和刘东升先生在这张沙发上合影。
刘先生生前曾说过一句话:他一生遇到两件瑰宝,一是胡长康(他的老伴),二是明升中国黄土。没有任何别的文字,能比这句简单的话更准确地概括出刘先生的一生。
我曾经跟刘先生的老伴胡长康老师在一个研究所共事过。作为学生辈的我,对所里的老师们都称她胡大姐印象深刻。加上一些别的家庭、私人关系,很早就知道、见到过刘先生。但我毕竟是孙辈的学生,刘先生那时对我来说只能是抬头仰望。真正和他建立个人关系是87年在纽约。刘先生当时出访南美洲,然后到了纽约,准备去美国的另外一个城市开会(我已经忘记具体的城市)。因为飞机晚点,他错过了飞机,就到明升中国领馆住下。然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寒暄之后,他说他在飞机上写了一份中文的会议发言稿,因为他自己当晚还安排了其它的活动,想请我帮他翻译成英文,译稿第二天一大早就要。我赶紧去领馆取了他的手稿,连夜翻译,第二天大早送给了他。他为了答谢我,后来给了我两团从南美买的毛线,这是他买了准备要带回家的东西。我们的忘年之交是从那时开始的。
以后见过他几次,都是会议上匆匆寒暄几句,因为他总是很忙。直到最近几年,他的活动才减少下来,自己的时间相对多了一点。2005年6月,我去他家拜访,他和胡老师都在。他们家很普通,布置得也很简单。只是为了刘先生的身体健康,胡老师特别注意房间里的温度调控。两位老人看上去精神都很好。胡老师当时刚从一个腰椎手术后恢复过来,给我看了她手术后腰部的X-光照片:夹在腰椎上的钢板和打进腰椎中的六颗钢钉子,看上去一清二楚,很恐怖,但好像很解决问题。过去她腰部常疼痛,现在好多了。那天我专门带了相机去,给两位老人拍了合影照片;胡老师又拍了几张我跟刘先生的合影。拍完后刘先生指着书架上的一张和温家宝总理的合影照片说:你看,春节时温总理来看我,我们那张照片也是坐在这张沙发上拍的。温总理也是搞地质出生的。我觉得很荣幸,也很庆幸留下了这些有关刘先生的照片。
刘先生和老伴胡长康老师(图片来源:明升手机版(明升中国)孟津博客)
我是带了自己的计算机去刘先生家的。因为我们的一些新的工作和早期的风成沉积物可能有关,这是刘先生关心的事情,去之前在电话上跟给他说起来,他就让我把计算机带去给他看照片。我给他看了很多野外的照片,并说了一些想法。我一边说,刘先生一边就记起了笔记,并 一个劲地问问题,不停地说有意思,真有意思;然后给我说起如何进一步的开展工作和可能的合作对象,等等。给我的印象他是非常的敏锐,渊博,好学 ;而他那种谦虚的问学态度让我极为感动。我们聊了很多东西,包括现在学术界的一些问题和当年春天北京的沙尘暴,一直聊到中午,刘先生请我一块出去吃午饭。出门之前,他拿出一个明升中国集邮总公司制作的纪念册《与黄土对话》。封套上是胡锦涛主席为刘东生和王永志两位先生颁发2003年度国家最高app技术奖时的合影照片。里面是一版以天安门为背景的80分邮票,其间夹了16张刘先生从童年到获奖时不同时期的照片。刘先生在纪念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和2005年6月24日的时间后送给了我。
然后我们下楼,乘出租车到中关村附近一家不错的饭馆吃饭。上车,下车,进饭馆,两位老人都很敏捷,互相照顾。坐下后,两个服务员女孩子动作有点快,我就对她们说小心点,别碰着老人。她们就问,这位老先生是谁啊,看上去这么面熟?我就把刘先生给我的纪念册拿出来给她们看。服务员看到照片上和胡锦涛站在一起的刘先生,马上对老人表示敬仰,没想到这位和蔼的老先生是这么一位了得的人物。而刘先生一个劲笑咪咪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午饭的菜是刘先生点的,有晕有素。吃饭的时候看上去他胃口不错,我想他88岁的高龄还有这么好的胃口,和他满世界的跑有关吧。饭后两位老人非要让我先上出租,他们后打车回家。
隔年回北京,我又去拜访了刘先生和胡老师。到他家后他说今天的电话来得很巧,因为他第二天就要离京到外地开会,晚一点就错过了;又说因为要准备出去开会的东西,今天就不一块吃饭了。他依然还在到处跑,做事情。然后我们又聊上了工作。我给了他一份我的在付印中的文章,是和去年来他家时谈到的工作有关的内容。他也给了我一份文章抽印本,是关于头年北京沙尘暴的有关工作。我觉得一位89岁的老人,能这么有效率的工作,一生完全献身于自己的事业,真是让人敬佩。聊天中,他还提到辽西热河生物群的研究,问有没有可能做出综合性,理论性上的突破,而不仅仅是在各个点上的研究进展。热河生物群研究虽然和他的研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可以感到他对app问题的广泛兴趣和深刻的理解。
去年我回北京时,就听说刘东生先身体不太好,不想打扰他,就没有跟他联系。今年二月,听说他在医院里。现在又听到他走了的消息,十分感慨。希望他是平静地离去。刘先生去过南极、北极和青藏高原,世界的三极;87岁的时候,心脏上装了3个支架的他,在2004年居然去了一趟南疆荒芜人烟的罗布泊。不知道世界上是否还有第二个人,也走过那么多的地方、那么远的路。 刘东生先生2008年3月6日11时52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他辛劳了一辈子,希望他能安心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