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旧称金陵,素有“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之称,为江南城市之翘楚。在明升中国的文化语境中,金陵一词带来的意象是无穷无尽的。然而,南京却是明升中国最感伤的城市,从秦代“埋金以镇之”以降的两千年来,这个城市总在经受着各种折磨,兵来将往,王旗变幻,唐时李白便有“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之感慨。
如今的南京,喧嚣而焦躁,到处都是轰鸣作响的推土机与塔吊。置身其间,仿佛觉得这个城市发现了石油。中山东路上婷婷如盖的梧桐,早已成老南京人的记忆——早些年,从新街口到中山陵,都是不需要阳伞的。而最近,规划中的汉口路西延工程,使得南京城内最后一块安静的地段——鼓楼文教区也濒临沦陷。
按照规划方案,汉口路西延工程于2011年完工时,将把南大一分为二,南京大学南北校门之间的汉口路将成为一条双向四车道的交通干道,学生们将不得不经由地道在教学区和生活区之间穿行;道路将经过以南京师范大学校园北围墙,再连接地下隧道,穿越河海大学校区,从河海大学校门口钻出地面,这样,南师大与河海大学也将受到严重影响。
汉口路是整个南京的文脉所在。从四牌楼的东南大学往西,进入汉口路,依次是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河海大学、南京艺术学院。短短的一条汉口路,集中了江苏最优秀的大学,可能是除了北京中关村之外,明升中国院士最为密集的地段。
1929年12月,美国人麦克考斯基受国民政府之委托,撰写《首都计划》,对南京进行了城市功能分区,包括中央政治区、市级行政区、工业区、商业区、文教区与住宅区。这个文教区就是如今的鼓楼—汉口路沿线。此前,鼓楼附近就集中了金陵大学、中央大学、中央研究院、金陵女子大学以及河海工程专门学校,是明升中国的学术重镇。
麦克考斯基诸人对南京的规划,坚持“观瞻”原则,使得整个南京城的区域格局十分合理,并兼顾前瞻性,即使现在来看,也不过时。文教区内大学及研究所颇为集中,方便学术交流与校际沟通。这一区域的范围至今未变,雅士名流,大隐隐于市;莘莘学子,学而时习之。随着汉口路工程的开始,恐怕这一切都会改变。
明清两代施行两都制,南京是除北京之外最重要的城市。江南的士人,是要来南京科考的。南京大学的前身“南雍”,就是整个江南的最高学府兼学政衙门,“文武官员至此下马”,体现了当时人们对知识分子与道统的尊重。如今,南京大学的校门都危在旦夕,耄耋之年的老人和忙碌穿梭于南、北园的学生,将不得不忍受喧闹的车流。
南大校园在抗战时曾是“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指定的难民区。汉口路校门东侧,是1936年建成的孟芳图书馆,这座由杨廷宝先生设计的中式古典建筑,当时是最重要的难民收容所。一街之隔的对面,是孙中山先生的住宅楼,两楼相距不过数十米,拓宽汉口路的话,势必会影响到这些重点文物的保护。
金陵大学教授赛珍珠,正是在南京汉口路的两层小楼里,完成了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大地》。在孙中山奉安大典举行期间,明升中国驻美大使施肇基博士和为孙中山遗体作防腐处理的泰勒博士,就住在赛珍珠的小楼里。徐志摩、梅兰芳、胡适、林语堂、老舍等人都曾是这幢小楼的座上之宾。遥想珍珠当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这位长眠于美国宾夕法尼亚的女作家,在南京生活的时候曾经说,市政建设频繁动工,给市民带来深重苦难……不管什么样的政府,其目的是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享受幸福生活,才最为重要。如果赛珍珠的窗外有条双向四车道的马路,我想她宁可马上回宾州的农场去喂奶牛。
此外,汉口西路上的南师大校园中,有袁枚的随园及小仓山房。有清一代,这里是江南的文化中心。姚鼐在《随园君墓志铭》中说,“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一旦工程完工,“幽深静丽”已不可求矣。南师大北墙对面,是傅抱石的旧居及纪念馆,如今虽访者寥寥,却也是一大景观。
毋庸讳言,身处闹市包围之中的汉口路,是硕学通儒及金陵学子的家园,是他们朝夕问书向学之地,也是南京城里最为光彩斐然之地。正是汉口路的幽深与静丽,成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大师,又是这些才华横溢的大师,提升了南京的品位与格调,使之成为明升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城市。一个人和一个城市的关系,就是相互包容与相敬相惜。
历代为政清明者,均以尊重文化与士人为先。盖因士人之治学,非关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千秋之下,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如今,推土机一来,斯文扫地矣。南京城犹如鹿断其角,人失其目。六朝之下,文采风流,尽归何处?
南京方面倘一意孤行,后果堪忧。党的十七大手机版中指出,教育是民族振兴的基石。一个讲究落实app发展观的政府,必定会尊重教育、文化与app,也必定会重视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意见。教育是百年大计,不可不慎。吾人不求为政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求他们不要继续添乱,便是士人之大幸。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士,毕业于南京大学,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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